那笑容就如同此時在黑暗裡閃爍著銀光的王冠,安靜而冰冷。
笑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
貝爾突然明白了。
無論瑪蒙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
因為這些都毫無意義。
他仍是王子貝爾菲戈爾。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哪怕是世界即將毀滅了。這都不再重要。
因為他是王子啊。
所以他理應活到最後,理應笑到最後。
因為王子根本不需要理會其他人的存在。
而貝爾菲戈爾,就是那個有著最純正的皇室血統的,唯一的王子殿下。
I’m the only winner.
Forever.
Whenever.
可是他突然就想起了瑪蒙鼓起的臉頰。
捏上去的手感總是好得出奇。
他突然就想起了。
然後就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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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蒙悠閒地躲在頭等艙的房間裡望著窗戶外朦朦朧朧的晨光裡閃現著的海平線。
但也隻是看著很悠閒罷了。
象征著自己身為阿爾克巴雷諾的紫色奶嘴已經沒有了,這讓她時不時地覺得自己是快要昏死過去了。
奶嘴不僅僅代表著身份和能力。
但其實瑪蒙沒有那麼看重那個玩意,作為幻術師她總喜歡給自己留下足夠多的後路。
所以即使沒了奶嘴,她也能夠活下去。
有些時候幻術師本身的存在就已經像極了一個詛咒,根本不需要外加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詛咒。
即使那是身為阿爾克巴雷諾的奶嘴,也是同樣的。
作為幻術師,瑪蒙對自己的能力從來都深信不疑。
接下來她會先從海上坐船經過西班牙、英格蘭,一直到達北歐的挪威,再由那裡經過多個地方到達俄羅斯境內。
她已經與白蘭•傑索達成協議,隻要放棄奶嘴在短時間內密魯菲奧雷就不會派人來追殺她,同樣也不會泄露她逃走的消息。瑪蒙清楚這種協議不過是暫時的,過了一定的時間對方在任何時候毀約都是可能的。但她並不介意,隻要給她一點騙過巴利安和彭哥列的時間就夠了,接下來她會在適當的時候再次製造自己死亡的假象來騙過密魯菲奧雷。
就算不能完全騙過白蘭•傑索也無所謂,瑪蒙能夠預見這次的彭哥列是凶多吉少了。但就算白蘭•傑索贏了,稱霸世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意大利的黑手黨固然強大,但在這個世界上有的遠不止這一種可怕的勢力。更何況白蘭•傑索想要稱霸的似乎不僅僅隻是地球。瑪蒙想到這裡輕輕地冷哼了一聲。
一旦彭哥列真的滅亡,她便再也不會回到意大利,以前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係。但其實就算彭哥列沒有滅亡,做出這個選擇的她早就沒有任何可以回到意大利的餘地。
在瑪蒙選擇了逃亡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能夠是瑪蒙了。
她已經設計好了自己新的名字和身份,甚至是自己的外形、年齡、身世背景一切的假信息。
從此以後她便叫做Venom,是一個在俄羅斯境內活動的自由雇傭兵。
就像當年她舍棄毒蛇之名的時候一樣,如今她亦將“瑪蒙”這個名字永遠的舍棄,連帶著和這名字有關的一切事物。
巴利安的瑪蒙徹底地死了。
再也不會有人用這個名字來呼喚她了。
但是在她決定舍棄這個名字的那一瞬間,她聽到有誰的聲音穿越了她這麼多年來用幻覺構建起的層層屏障傳達到她的耳中。
那個聲音說,瑪蒙。
她想那不是貝爾菲戈爾。
那不會是他。
那麼,那又該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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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了一段時間來適應自己作為Venom的這個新身份和生活環境。事實上一切都沒有太多的改變,她仍是在過接任務、出任務、收錢這樣重複的日子。也許這樣的日常還比在巴利安的時候要輕鬆,至少任務都是由她自己來決定接或不接,也不會再有人欠自己錢還用拙劣的借口死不還錢。
但是她仍花了一段時間才適應這樣的生活。
有些時候,她還以為自己會聽到有誰叫她“瑪蒙”。
但她現在隻是Venom。
她想自己真是越活越蠢了,說不定就是被哪個笨蛋王子給傳染的。
當她在剛剛成為“瑪蒙”的時候,她便從沒想過自己還是“毒蛇”。
但如今,她卻一次又一次地愚蠢著。愚蠢地以為自己還是巴利安的瑪蒙。
說實在的,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很鄙視。
而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她聽到了彭哥列陷入苦戰的消息。
那個時候,她正在傭兵工會尋找著下一份工作。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一點興趣,在找到下一個單子後便開始了工作。一切都像是身為一個於此毫無關係的自由雇傭兵Venom應有的舉動。
然後幾天後,她聽說了關於彭哥列的其它消息。那時離陷入苦戰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星期。
總部淪陷,高層人員損失慘重,包括首領在內的多名高級乾部現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整個彭哥列一片混亂。
她隨手翻了翻小桌上的失蹤人員名單。許多的名字她都很熟悉。在看到了倒數第五行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貝爾菲戈爾。
在離她的死亡一個多月之後,這個名字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微微上揚了嘴角,像是無可抑製地無聲地笑了。
那個總是擺出一副理應勝利的蟑螂一樣白癡的嘴臉的家夥,如今卻如此真實的失敗了。
所以這難道不可笑嗎?
可笑,太可笑了。
然後她便再也笑不下去了。
房門被人用力地敲打著。
門外有人喊Venom、Venom、Venom…
她想那名字是誰?
隔了一會兒,她才恍然想起來,那是她。
那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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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想,自己在看到貝爾菲戈爾這個名字出現在名單上的那一刻,是想過要用粘寫的能力去找他的。
那一刻無比衝動的,想要去尋找這個據說下落不明了的笨蛋王子的下落。然後在找到後惡狠狠地嘲笑他一番,漂浮在天上從上往下地鄙視他。
但是最終,她沒有去找他。她什麼也沒有做。
如今她生活的地方,每個知道她的人都稱呼她為Venom,而Venom隻是一個自由雇傭兵。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不得不這樣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現在究竟是誰,就仿佛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施下幻覺,才能杜絕那些不可理喻的愚蠢的念頭產生。
為了一個特定的誰去冒險從來不是她會做的事情,這哪怕是在她還是巴利安的瑪蒙時都不會有的想法。但如今她卻想去做,哪怕隻是那樣的一瞬間。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想什麼。
貝爾菲戈爾這個名字早該跟著“瑪蒙”一同被她舍棄,但她卻頑固地不肯那樣輕易地鬆開自己緊拽的手。
就好像一旦徹底地鬆開了手,那些曾經在巴利安度過的真實的歲月都將變成肆意虛構出的幻覺。就好像那些發生過的,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真的沒有存在過。
然後,她突然就明白了。
自己至今為止都不能舍棄的並不是“瑪蒙”,而是連同著“瑪蒙”的那些過去的事物,那個叫做貝爾菲戈爾的人。
因為有著貝爾菲戈爾,她才會想起那個曾是巴利安的瑪蒙。
是這個名字,帶出了另一個名字。另一個曾存在過的存在。
真實的,曾存在過的存在。存在過的歲月,甚至還有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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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窗邊,窗外是俄羅斯終年不化的冰雪。
耳邊輕輕回響著的彭哥列已經滅亡的消息,震顫了她的耳膜。
她想是時候了。
然後感到深深的不甘心。
不是因為彭哥列的滅亡,不是因為任何曾做出的選擇。
但是當想到事到如今終於不得不放手的時候,想到往後再也不會帶著那個名字、那些過去活下去的時候,仍然感到了一如最初的不甘心。
但她告訴自己,那不是悲傷。
那並不是。
——是時候了。
——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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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時候,彼此所選擇的方格導致的也許並非這樣的結局。
最初的時候,在這盤棋局之上是存在著不同的經過、唯二的結果的。
最初的時候,這裡有著那該由一方說出的“Checkmate”來決定輸贏。
無論那個將軍的誰,都將是一個句點。
但是誰也沒有說。
從此也再也不會有誰來說。
我們選擇了匆匆地離開麵前的這盤棋局。
最終它變成了死局。
我們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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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