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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爺子身材清瘦,端方儒雅,年輕時行峻言厲,侃然正色,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主,退休後於景山頤養天年,因著喜靜的緣故,也極少有人登門叨擾。
程靜兒第一次見孟老,因其嚴肅,她心中誠惶誠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餐廳落座,老爺子開口問孟舒瀾:“幾時到家的?看過清漪了嗎?”
孟舒瀾在老爺子身側坐下,輕聲回答:“沒到多久,清漪今夜有些不舒服,陳阿姨已經帶著睡下了。”
老爺子淡淡看她一眼,沉聲提醒:“工作再忙,自己的女兒還是得用心照顧。”
“是。”孟舒瀾應聲:“爺爺說的是,平時是我疏忽了,回頭我再給清漪多配個阿姨。”
餐廳燈光落在老爺子鏡片上,有一瞬間的反光,孟舒瀾看得不清明,沒能揣摩到這個眼神的意思。
盧雅君適時出聲,向老爺子介紹程靜兒,老爺子淡淡“嗯”一聲,沒什麼情緒,隻算是知曉。
張伯端來最後一盤菜,熱情招呼著他們動筷子,孟舒淮不怎麼說話,但卻在照顧老爺子用餐方麵極為用心妥帖。
孟家人吃飯不太愛說話,就算交流也是低聲細語,程靜兒坐在桌子的最末尾,既插不上話,也不敢開口。她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想要融進這個豪門大家族是有多麼困難。
晚餐結束時天上下了點兒小雨,盧雅君本想讓孟舒淮送程靜兒回去,老爺子卻出聲喊住孟舒淮,讓他陪著多聊兩句。
程靜兒沒有理由多待,由盧雅君安排司機送回了家。
孟舒瀾看著孟舒淮為老爺子泡茶,眸光驟然變得鋒銳,臉色也開始轉冷。
她心中輕哂,這盧雅君來孟家二十多年,慣會曲意奉承,沒想到生個兒子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爺子接過孟舒淮泡的茶,輕輕嗅後細細品,讚道:“舒淮手藝又見精進。”
孟舒淮回:“是爺爺的茶好。”
老爺子手中握著茶盞,像是自言自語般道:“舒淮明年就三十了吧?”
老爺子眼神遙遙看遠處,似乎是人到了這個年紀,總會感歎歲月不饒人。
“三十而立,是該定下來了。”
孟舒瀾見縫插針地開口:“我聽靜兒說,舒淮最近陪她看了幾場戲,瞧這關係也是挺好,方才靜兒還說想多跟舒淮處一處,也不知舒淮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孟舒瀾這些年熱衷給孟舒淮介紹女朋友,到底是什麼用意,這茶室裡的人都心知肚明。
孟舒淮應聲:“姐的朋友自然都是好的。”
話音落,老爺子驀地開口:“程家人重利,沒什麼底蘊,這小丫頭看著也怯懦,難當大任。”
他看著孟舒淮,緩聲叮囑:“舒淮,你也該收收心了。”
這言下之意便是要孟舒淮少和程靜兒來往。
孟舒瀾聽了心裡不暢快,情緒很快就掛在臉上,老爺子見了,擺擺手讓孟舒淮先回去休息。
茶室隻剩下爺孫倆,孟舒瀾終於忍不住抱怨:“爺爺,您可真會說,這程家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好歹也是做了幾十年生意,程靜兒也漂亮乖巧,您都未曾細細了解過,怎麼就是沒底蘊,人也怯懦了?”
看她著急,老爺子反倒是笑。
孟舒瀾心中氣惱,“您笑什麼?”
老爺子語重心長開口:“舒瀾,你好歹是比舒淮年長三歲,怎麼比弟弟還不穩重?”
孟舒瀾冷哼:“孟舒淮占儘孟家的好處,自然沉得住氣。”
老爺子慢悠悠喝茶,閒談似的說:“舒瀾,很多時候,專注於自己,往往比關注他人的獲益更大。”
“爺爺。”孟舒瀾語氣略有不滿:“這些淺顯的道理不用您親自說給我聽,隻要能達到目的,關注他人或是專注自我有什麼差彆?殊途同歸罷了。”
老爺子忍不住歎氣,他緩緩起身,說:“舒瀾,爺爺希望你能真正靜下心來思考,而不是像如今這般急功近利,心浮氣躁,空有一時之勇,難打長久之仗,你可懂?”
孟舒瀾跟著起身,不耐煩道:“我知道了,爺爺。”
老爺子收回視線,眼底的憂慮久久不散。
他這孫女回回都說知道,回回不得其正解,她若聽不進,隻會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遠。
“不早了。”老爺子擺手,“你也回去歇著吧。”
“那我送您回房。”
張伯從身後走上前,“舒瀾,還是我來吧。”
孟舒瀾同老爺子告彆,大步離開了茶室。
老爺子看向門外,終是歎了口氣。
張伯清楚老爺子這些年的擔憂,聞言勸慰道:“您老就彆操這心了。”
兩人緩緩往外走,老爺子喟歎:“子女不和,多是老人無德。孟家如今這情勢,我也有責任。”
“您這又是說的什麼話?”張伯陪伴在側,回憶道:“當年您在南城開疆拓土,根本不清楚董事長和夫人的事,又遑論什麼責任。”
“這舒瀾和舒淮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兒孫自有兒孫福,眼下雖是困局,但也未必會是壞事,兄弟姐妹之間,哪有不打架的?就是越打才會越親。”
老爺子聞言笑道:“怕就怕,越打越生仇。”
張伯不以為然,“您老難道還不清楚這對姐弟嗎?他們倆心思再多,底子仍是良善之人。”
“舒瀾性子直,心中有怨,卻也從未想過損害家族的利益。舒淮沉穩,這麼多年無論舒瀾怎麼鬨,他對他這位姐姐總是包容忍讓,從未有過怨言。包括清漪,也是真的跟舒淮親近。”
他寬慰老爺子,“畢竟血濃於水,日後需要他們相互扶持的日子還多著呢。您都這把年紀了,不該操心這些。”
聽了張伯的這番勸慰,老爺子心裡稍微舒服了一些。
這麼多年了,麵對姐弟倆的不和,他時常覺得難辭其咎。
這具體,還得從九十年代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