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相對於萬物的永恒,不過是彈指一瞬。
長活於世,若不能做一個欣賞者,去發現生命之美,抑或不能做一個貢獻者,給予他人內心的愉悅,未免有些遺憾與枉度。
采菊東籬下。
你從曆史的漫漫塵埃,官場的爾虞我詐之中走出來,衣角帶著初秋清晨的露水,從彭澤縣到桃花林,你用你的隱逸與豁達,為逆境中的超然物外做了最好的詮釋。亂世風雲,你看不到;浮華夢境,你也看不到。你是思故淵的池魚,是戀舊林的歸鳥,你的眼裡,自此隻有依依墟裡煙,隻有草盛豆苗稀,隻有南山下那片開的燦爛的雛菊。
你說,但使願無違。龔自珍說你“二分《梁甫》一分《騷》”。南山下的一畦隴畝,那個戴月荷鋤歸的你,走進了詩人永遠無法企及的桃園幻境。
但願人長久。
那年的丙辰中秋,被貶密州的你歡飲達旦,寫下了曠世流傳的《水調歌頭》。醉酒後的你,隻看得到一輪皓月,清輝滿地,隻憶得起遠在天邊的蘇子由,那個多年難見的血肉至親,你經曆了宦海沉浮,卻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你走過了偏遠荒夷,卻說“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你看遍了世間聚散,空自嗟歎過後,依然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我讀你的赤壁賦,你是那樣的灑脫與快樂,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可是我還是看到了你的寂寞,那份文絕天下,高處不勝寒的寂寞。你說,什麼是永恒。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唯有眼前之景才是亙古不變。天下之人都說你看開一切,也隻有那麼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一句“料得年年腸斷處”,才能窺見你心頭巨大的蒼涼孤苦的小小一角。
少年得誌卻又孤獨終老,你讓人看不清猜不透。可是你的那麼多的記憶,卻有後世人與你一同分享。你的赤壁,你的石鐘山,甚至於你的東坡肉,都為人津津樂道。然,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你,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你的眼神,卻是不變的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