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誰翻看太宰治被塵封的檔案,都會感歎其手法之暴虐地像是生剜出敵人心臟一般,並認為其為橫濱這座城市的黑暗本身吧。
太宰治是這樣的存在,但也有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手弄臟,溫柔地洗去他身上的血腥與汙泥,讓他能夠如願走在光明之下。如果能遇上這樣的人,我想人們一般會稱其為天使的。
太宰治從來都沒有試圖裝成普通人。阪口安吾也不是什麼天使。
阪口安吾這一生最討厭三件事,背叛、熬夜與加班,其中背叛要位列第一,熬夜與加班還要往後站。可惜的是,不僅他的工作要求加班,還得是熬夜加班。
甚至於...還要背叛。
或許他自己都沒能意識到,太宰治、阪口安吾、織田作之助這三人中,阪口安吾既是最堅強、也是最脆弱的。堅強來源安吾到底不是與死亡和鮮血為伍之人,他特有的生的氣息能支持特有的一些天真的希望。但他的脆弱也來源於此。
阪口安吾能夠天真地期望某一天還能與故友相約再次飲酒,太宰治卻是一個膽小鬼。
與其說他並不期望這一天的到來,不如說他隻是無法承受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的念頭出現。
那麼,不如就此彆過。
恰巧阪口安吾不會原諒背叛者——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們誰也不會主動聯係誰,對他們而言,生離就是最好的各自安好。
如果一個孩子在五歲之前就得到了世上所有一切玩具,那麼他此生就再也不會對玩具感興趣。恰如太宰治在很早就能理解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因此就沒能再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留戀。他的內心空洞,是他自己的頭腦和這個世界本身造成的。
不過正是因為太宰治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他們二人才得以再一次相見。而太宰治很容易理解到的事情是:阪口安吾沒有原諒阪口安吾。
那麼,要以怎樣的態度對他就一目了然了——小小的遊戲是前菜,半生不熟的玩笑是主菜,而看望被算計進入醫院的舊友是美味的甜點。
出乎他意料的依然是他選中的友人。
主廚太宰治不想知道是什麼讓一個曾經身為三重間諜的政府工作人員,明明稍有差池就會宣告終結的人,在與人私下會麵的時候毫無警惕地、可以說得上急迫地給予對方事關生存的建議。
甚至完全無視了對麵終將撞上的大貨車。
安吾還是一點沒變的天真,太宰治想。他沒有去看那輛大貨車,全部精力都在對方一開一合的嘴唇與難以掩飾焦急的神情上。
這世上想要取走阪口安吾的性命的人之多,從其身邊配備的那兩位保護者之優秀就可看出。但阪口安吾那隱秘的自毀傾向——人類多少會有一點的陰暗麵,是專門給太宰治留下的缺口。
啊,撞上來了。
太宰治沒人事兒一樣去醫院看望阪口安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