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儘數不省人事,在幻境中見過的賀勉懷也在其中。
他的旁側是渾身染血的齊慕晚——鐵籠中唯一一個尚且清醒的人。
方才那聲響動,正是齊慕晚以護臂撞向鐵欄的聲響。
石洞中不燃燈火,又因顏渺逆光而立,齊慕晚一時望不清楚她的麵容。
她隻是望向她,喉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喚:“求你,救我們……”
顏渺才要上前,身後忽而傳出腳步聲響。
她重將石門降下,掩藏過身形,躲至旁側與石門相連的暗道中。
腳步聲漸漸近了。
石門再次打開,兩個魔修走入,一一拖拽出其中的弟子。
燈火大亮,任闕緩緩自長階走下。
他的指尖捏著一隻傳音蠱,張開又合上,蠱蟲縈飛而起。
那兩個魔修彎身揖禮:“魔君。”
任闕掃視一圈周遭,眼睫微斂著看向石台上的弟子,結出一道符印。
符印四散,弟子儘數醒來,麵露驚懼。
任闕言簡意賅:“動手吧。”
其中一魔修猶豫,問道:“魔君,屬下鬥膽,那裴陶當真沒有虛言嗎?傳言中那人早已死無葬身之地,我們今日若動手,便是同宗門交惡,日後若是……”
“我不會要他們的性命。”
任闕輕笑一聲,“動手慢些,讓他們哭喊的久一些。”
“也好讓那死無葬身之地的人聽一聽……快些尋到這裡。”
顏渺望向那石台,攥緊指節。
“是。”
魔修應聲,拎過一年歲尚小的弟子,拖拽起他的後頸。
小弟子發出驚聲的叫喊,哭泣聲空響在祭壇之中。
“不要,不要傷他。”
一旁被束住手足的齊慕晚艱難挪動著身體,“你們不是要靈脈和靈骨嗎?我的修為比他要高許多……”
小弟子的哭泣聲低至啜泣:“齊師姐……”
“慢著。”
任闕向弟子中掃視一圈:“我記得她是雲浮宗人?你們中可有雲浮宗弟子?”
一片寂靜中,齊慕晚沙啞的聲音重又響起:“我是,我是千玨的徒弟。”
顏渺指骨微顫。
正如沈妄所言,任闕的目的隻是為引她出來,取得她體內這道靈脈。
就像如今,她兩手空空,隻有心存萬一的賭注是任闕不敢真的與宗門交惡,而任闕滿手籌碼,賭自己就在此地,絕不會坐視不管。
祭台上,匕首劃破齊慕晚的後頸,緩緩劃至她的背,鮮血流淌下來,浸濕台上的大片花紋。
顏渺的額頭沁出冷汗。
她在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裡望見她自己。
當初在刑隱司時,被削去劍骨的,她自己。
血洇染至地麵,顏渺的呼吸加重幾分,心臟躁動不安,撞的她胸腔生疼。
腕上的紅線躍動,忽而顯出具象的形,顏渺眼望虛空。
紅線隻有他們二人能看見,如今顯出形狀,說明沈妄就在附近。
可她沒有再等他。
匕首破開人皮肉的聲音傳入耳中,齊慕晚的抽氣聲混雜其間。
齊慕晚沒有吭聲。
一聲也沒有。
顏渺手腕顫抖,指尖點上腕處脈息,探一探體內僅剩的,屬於她自己的,可憐到幾乎令人察覺不出的靈脈。
然後她輕撫上心口。
一起,一伏。
是千瑜的靈脈。
她垂下眼簾,輕喚了一聲:“師尊……”
手臂驟然一動,一道帶血的靈絲破開腕上皮膚,從脈搏中湧動出來。
是藏在她經脈中多時的,融靈引。
腕上的紅線察覺到什麼,忽而劇烈湧動,像是無聲的阻撓。
顏渺沒有再管那道紅線。
指尖點在心口,鮮血汩汩浸透衣衫。
心頭血與融靈引相融,鑽入胸腔。
靈脈劇烈躍動,像是釘入心口的利刃,充盈過全身的經脈。
那道靈脈中的靈力太過蓬勃,遠非她如今的身骨能承受相融。
顏渺的眼角因疼痛而沁出一滴淚,再抬眼,眼尾卻似乎已染上一道緋色。
祭台上,齊慕晚倒地的聲音倏然響起。
匕首點在靈骨上,眼見便要落刀下去。
風聲呼嘯,似利箭,陡然穿過祭壇。
廊柱顯出裂痕,霧氣席卷,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味。
正欲削齊慕晚靈骨的魔修隻來得及怔然一瞬,眨眼被霧氣扯得四分五裂,人身散作一捧煙塵。
鮮血濺染在祭台上,將散開的輕霧染上赤色,一道身影從中走出。
衣袖招展,長發輕蕩,那人深色衣衫染血不顯,衣袖衣擺處卻儘是鮮血滴落。
她的麵色依舊蒼白,唇卻殷紅,烏墨發絲飄蕩在頰側,麵頰因那魔修撕裂迸出的血花染上些豔豔的血色。
顏渺腳步輕巧,一步步朝祭台走來,指尖輕勾著一絲浮躍的血霧。
她立在石階之上,垂眼掃過那魔修與任闕,神色輕蔑。
“聽說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