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這個男人,沈皎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可能是他身上隱隱流露出的氣息,像是寒夜裡的江,讓人不敢靠近。
奇怪的是,那氣息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一時間沈皎看著那人,看呆了。
“姑娘為何一直盯著在下。”那人開口道。
“我在想,公子麵具之下該是何等絕容。”
他愣了愣,打量著少女嘴角的弧度,悠悠道。
“讓姑娘失望了,在下早些年被火燒傷,麵具之下是駭容。”
沈皎一哽,愧疚低下頭,“抱歉。”
“無礙。”
馬車內熏著藥香,竟讓血暫時緩和住,不再流出。沈皎望著手腕出神,若再晚些,她或許真死了,平日裡雖有差錯,但今日簡直出乎意料。
究竟是何人想置她於死地,準確的來講,究竟是誰想讓難民暴亂,攪亂朝政。
“後悔麼。”麵具男人突然問道,“後悔救那些難民嗎?”
沈皎想了想,抬頭淡然道:“他們高舉著我給他們的碗,揚言要殺我時,我挺討厭他們的,但我不後悔。”
麵具男人目光一沉,饒有興趣問:“為什麼。”
沈皎慢悠悠道:“我曾在雜技人手下救過一條狗,那狗遍體鱗傷飽受虐待,故性子暴,養不熟還愛咬人。有一天我又被那條狗咬了,阿娘問我,後悔救它麼。”
“若是我,養不熟便殺了它。”
麵具男人語氣平淡,嘴角帶著笑意,卻毫無感情。
沈皎歎氣,笑了笑。
“公子真會說笑,後來我回阿娘,狗是雜技人訓出來的,關我何事。就像那些難民一樣,是天災洪水,是貪官腐敗,將他們訓成這樣,他們不信任向他們伸出手的人,倘若我今日不伸手,這世上隻會多幾隻瘋狗,多一群死人。”
那人嗤笑一聲,嘲諷沈皎的愚善。
沈皎不理會,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把頭枕在未受傷的手臂上。她與麵具男人萍水相逢,偌大京城往後也難再見,於是兀自漫不經心道。
“再者,我若不救,曾州百姓死在天子腳下,城西官兵附屬首輔皇甫儀手下的軍理院,曾州是永安王的封地,朝堂勢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小女子也算是為國貢獻……”
她聲音漸小,說著說著便閉上眼睛睡去,進入夢鄉。
蕭容景垂眸,望著沈皎酣睡的顏,她氣息平穩,明眸緊閉,睫毛濃密。
她累了半日睡得沉,到後來似是夢到了什麼,囈語連連,含糊不清。
蕭容景俯身聽,都是些糕點名字,此刻才是像個女娃,他自嘲,竟也對十五歲小姑娘的夢囈生了好奇。
他視線移至鮮血淋漓的手腕,鮮血與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傷口再深些便切斷筋脈。
往日裡蹭破點皮就哭的人,想不到竟對自己如此之狠。
著實有些意想不到。
沈皎醒來已是第二日,她從未睡過這麼足的覺,少女習慣性伸了個懶腰側頭,卻見三個腦袋整整齊齊在她床邊。
分彆是阿娘,沈離月阿姐,小滿。
小滿哇得一聲哭出來,吸著鼻涕道:“小姐,大夫昨晚說您今早再不醒來便再也醒不來了,早知如此,小滿昨日裡就算發著燒過去,也要陪在小姐身邊。”
現已日上三竿,她不過是貪睡了些,沈皎訕訕一笑,“好了,我這不沒事麼。”
謝蘭意又往沈皎腦袋彈了一下,“你啊你,簡直無法無天,你知不知道你這次要嚇死阿娘啊。”
沈皎揉了揉腦袋,“皎皎下次再也不敢了。”
而翠柳院的柳姨娘聽聞沈皎日上三杆還未醒,領著沈茹月,撒了幾滴茶水在臉上,惺惺作態來大房院裡,捏著帕子在那哭喪。
沈皎正安慰著哭紅眼的沈離月,一口一個,“好阿姐,皎皎沒事。”
便聽屋外哭得跟女鬼似的聲音,柳漣漪進府前,家裡是唱戲的,自然也會著一口吳儂腔調,哭起喪來還能唱上兩句戲。
謝蘭意一手摔碎杯子,揮袖出門搶了陸之慈掃院子的掃把,拿著掃把往柳姨娘身上打去。
柳姨娘來時還特地換了件白衣,雨後一地泥水濺在她身上,頓時斑駁一身。
柳漣漪被打得還不了手,護著懷裡哭哭啼啼的沈茹月,破口大罵道:“謝蘭意你有病啊,我好心來吊念三姐兒,你你你……個狼心狗肺的。”
“好心,我姑娘還未死,活得好好的,你這晦氣東西,來這哭喪,居心何安啊。”
柳漣漪抬眼,見三小姐正站在門口,還有閒心向她打招呼。
她被懟得啞口無言,隻好帶著沈茹月一路哭著離開,聽說等到夜裡二叔沈道遠回來,母女倆又掐出眼淚哭訴。
沈道遠也是有臉來理論,不過語氣也還算委婉,阿娘聽到第二句話時,又抄起掃帚將二叔趕出去。
沈皎聽至此,笑著拍陸之慈的肩,“阿慈,沒事,我再讓人給你買掃帚。”
陸之慈望著沈皎的笑顏,點頭道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