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於是她很快在一個潮濕且充滿魚腥味兒的攤位前站定,柳明鏡望向圍著防水圍裙的男人,對方正熟練且認真的給魚刮鱗剔鰓,剖肚掏出內臟。
她雖然對這位老板的長相沒有太多印象,但卻知道對方的脾氣態度極好。
柳明鏡過去因為父親的緣故極其討厭吃海鮮,一點點魚肉蝦肉都能讓她嘔吐出來,連帶著那點腥味兒也聞不得,所以每次來市場都會離魚攤遠遠的。而在屈指可數的記憶裡,她就算逼不得已來買魚也是沒什麼好臉色。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已經不再抱有期待。
那些將她拖進深淵,扯入泥潭的記憶雖然像雪一樣漫天飛舞,可她知道天空總有放晴的時候。
她的思緒在這片她曾極度厭惡的氣味中飛速回籠,直到男人將處理好的鯽魚放進紅色塑料袋,又塞了根蔥遞給前一個顧客後她才開口:“老板您好,我想買條草魚。”
“好嘞——”
男人熱情又溫和的聲音隨即響起,想來沒人會討厭落在跟前的生意。他很快轉過頭看向她,眼睛圓且明亮。
柳明鏡這才第一次看清了對方的正臉。端正,頭發微蜷蓬鬆,劉海遮住大半額頭,鼻梁挺且鼻尖偏圓,下唇微厚,眼角略向下垂,給整張臉平添一份減齡的無辜感。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位賣魚的老板在看到她後似乎愣了愣,但又很快恢複常態,接著他從水箱裡撈了點水洗了洗手——即便他戴著橡膠手套。
“姑娘,草魚刺多,吃起來可能會麻煩點。”
他笑著說,眼睛彎彎的,看起來憨厚老實,又帶著種渾然天成的柔軟。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靠前,隻是遠遠的指著她眼前的魚缸,水珠順著手套滑向套袖,帶走一小片魚鱗,“想換口味的話選鱸魚也好,刺少,腥味也小。”
——換口味?
柳明鏡象征性的挪了一下瞳仁,那幾條鮮活肥美的鱸魚甚至沒在她的視網膜上留下太多痕跡。她明白老板的好意,但她要的就是那些又細又密的魚刺,於是她視線一轉同樣微笑著望著他,“草魚就好,麻煩您了。”
男人點點頭,“好,需要片嗎?”
柳明鏡答:“不需要。”
男人見狀也不再多說,他的目光在她臉上虛虛一晃,幾乎是話音剛落就彆開臉轉身從魚缸裡兜了條大草魚,在得到柳明鏡的點頭後,便往魚頭上一敲,開始麻利的刮鱗。
“……”
柳明鏡本身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而賣魚的老板也仿佛被水泥糊了嘴,一聲不吭。兩個人的默不作聲在嚷鬨的市場內顯得突兀,卻並不顯眼。
老板的動作很快,一條魚沒一會兒功夫便被處理的乾乾淨淨,柳明鏡注意到他將魚放進塑料袋裡後又取水洗了手,接著他脫下手套再度衝水,拽下脖子上掛著的白毛巾將手擦乾,順手搭在肩上後,再次給魚套了個塑料袋,又往袋子裡塞了兩根蔥,這才遞了過來。
“一共兩塊五。”
他左手勾著袋子,右手五指張開墊在袋底,聲線平穩又靦腆的提醒:“吃的時候小心刺。”
“謝謝。”
賣魚老板的細心令柳明鏡的心情更好了些,就連陌生人都肯和她客套一下,但她的親生母親都不願對她說上一句貼心話,現在想想確實有些諷刺。
然而就在她抬手接過塑料袋,給錢的時卻突然想起了什麼,“您認識我?”
男人明顯一呆,就連收錢的動作都跟著一滯,粗糙的掌指赫然越界,碰到了她的指骨。
一觸即離。
“不,不好意思!”
麵色尷尬的男人趕忙抽手,連錢都忘了拿,配著他那一頭蓬鬆的卷毛,更顯出幾分本人的無措,同時也借著這個由頭微妙的回避了她的問題。而沒被握緊的紙幣和硬幣隨之掉落,硬幣咚的一聲落進正下方的水箱裡,擾了幾條黃花魚的清淨。
他又俯身去撈,“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柳明鏡當然不會認為對方是有意的,更何況她不過是隨口一問,再者雖然她不是熟客,但如果老板會做生意,想來也會記住大多數客人的特征。
畢竟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沒事。”
她理解的搖搖頭,接著想都沒想便蹲下.身去撿水箱旁邊的紙幣,而已經捏起硬幣的男人急忙阻攔:“哎——彆,地上臟。”他三步並作兩步從攤位後繞過來,“姑娘,我來就——”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女孩已經站直了身子,手中正拿著散落的紙幣。他的視線跟著凝在了某處——她的指尖和紙麵上粘著片亮晶晶的魚鱗和暗色的淤泥。
“給,”柳明鏡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而是重新將錢遞出去,不過她看著被地麵弄臟的紙幣猶豫了一下,“可能有點臟。”
“不臟不臟。”
男人猛地回神,下意識揚起的柔和的笑中帶著些討巧,緊跟著想扯下肩上的白毛巾,卻硬生生頓住,愣是回身從秤杆邊兒上拿起一條疊的很整齊的淺綠色方巾,回來就見她手指靈活的將紙幣反向一折,最後把乾淨的那麵放進了他掌心。
“錢數是對的,沒少。”
柳明鏡的動作雖然看起來多餘,但她本人卻很坦然,甚至難得的覺得滿意。因為這位老板也是這麼對她的——在裝魚的時候,“再見。”
她說的快,走的也快,還不等男人再開口,身影就被淹沒在了來來往往的人流中。
男人看了好一會兒,才鈍鈍地低下頭去看手裡的淺綠方巾,並小聲說:
“……要不擦擦手吧,不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