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鏡擁有一張骨相極好,麵皮乾淨又漂亮的臉,她的眼尾略向上翹,透著些清冷的韻味。可等她垂下眼睫,眉心的那顆紅痣卻顯得極為突出,為整張臉平添一分悲慈。
而她長得高,體態好,背很直,卻一度為了家人而卑躬屈膝。
但她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手疼的開始顫抖痙攣,柳明鏡平靜的呼吸,隨後用右手蓋住左手,掩飾這狼狽的一角。
她瞥過圓桌上不算豐盛的飯菜,抬眼去看那個在她記憶中沒留下太多痕跡的男人,這其實也不怪她,第一世她在十六歲的時候搬進舊廠街,又在二十五歲那年跟隨家人搬離了這裡,去了外市,最後在三十六歲時因車禍身亡。而第二世與第一世的軌跡略有不同,但同樣也在三十六歲時於街邊被混混捅死。
至於第三世,她嘗試去購買彩票,可牢記於心的號碼始終沒有出現。她那時候恍惚間明白了什麼,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沒意思,便第一次前往了埋葬阿婆的墓園——王萍和舅舅一家一直不允許她去,理由是女兒遲早是外嫁女,會影響娘家的風水。
但是她在諾大的墓園找了又找,問了又問,遲遲沒有看到阿婆的墓碑。
彼時大雨瓢潑,柳明鏡茫然的站在灰蒙蒙的墓園內,終於意識到那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小方塊裡,竟然沒有她的阿婆。
泛黃的記憶在此刻浮現而出,她恍惚的想起阿婆曾將一封信夾在紅色的存折裡,對方摸著她的頭笑著說:“乖女哦,這是阿婆給你準備的嫁妝,誰也搶不走。”
最後她歇斯底裡的質問自己的‘家人’,得到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白眼。
“想要錢啊,”她的舅舅穿著身得體的衣裳,抽著煙斜睨她,“你個賠錢貨,還貪我媽留給我的錢?真跟你媽一個德行!滾滾滾,趕緊給老子滾!”
她因為衝動而失去了先機,至死都沒找到阿婆的骨灰盒。
而奇怪的是,每一次重生的節點都在這個悶熱的夏季。
“……”
雜亂的記憶慢慢歸攏,冷厲的情緒一閃而過,柳明鏡眨了眨眼,這才發現天台上早就沒了柳明遠的影子,叫做小盛的學生仔和高啟強也不在,可能下了樓。
至於眼角眉梢略帶英氣的高啟蘭則蹲在她跟前,時不時的看看她的手,又悄悄的仰著臉看她,像隻乖巧的小貓。
“……”
年輕女孩沒能掩飾住自己神情中的關切和擔憂,所以柳明鏡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想說什麼,她看著她朝氣十足的臉,開口的語調柔和輕緩:“怎麼了?”
“明鏡姐,”高啟蘭也不含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跟她哥哥有些像,“你真的好勇敢。”
【姐姐謝謝你,你真的好勇敢。】
“……”
柳明鏡一怔,幾乎是立刻就從記憶的泥漿中撈出一顆草莓味的糖果。第一世的時候,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被狗追趕的女孩,她在她近乎崩潰的尖叫聲中將她擋在身後,然後趕走了那隻流浪狗。
“姐姐謝謝你,你真的好勇敢。”
最後,還掉著眼淚,穿著初中校服的女孩將一顆開始融化的糖放進她的手裡。
而不等她回應,女孩便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淚轉身跑開。
“……
思及至此,柳明鏡隻能隱約想起那五光十色的玻璃紙,舌尖上發苦的色素糖,而女孩的五官早就被壓了一層霧,變得模糊不清。
於是她的態度驟然軟化,指節發紅的右手將左手蓋的更嚴實了些,隨即笑了笑,“起來坐吧,還怕狗嗎?”
高啟蘭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反而在聽到她的話後語調明顯上揚了一些,女孩起身坐到小圓凳上,“早就不怕了。”
柳明鏡點點頭,真心為對方感覺到高興,“真好。”
緊接著高啟蘭便打開了話匣子,比如她是怎麼發現她們是鄰居的,又比如她是怎麼知道她的名字的。
“明鏡姐,”高啟蘭的語氣越發熟稔,甚至拖著小圓凳湊近了些,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好像要分享什麼小秘密,“我哥他——”
然而一道聲音及時打斷了她的話。
“小蘭!”
說話的人是高啟強,他此刻正沐浴著夜色站在天台口處,一手拿著拖鞋,一手拎著隻塑料袋,注意到她們都看過來後,他躊躇一瞬很快走近圓桌。
“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他低頭簡單收拾了桌麵,給手裡的袋子騰了個地方,隨後從裡麵摸出一塊包著什麼東西的綠色方巾,稍稍彎身遞給了柳明鏡,“敷上會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