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走了以後,統共給我留下了三樣東西。
十多兩碎銀子,一副極輕的生辰八字,還有一隻常年掉毛的老狐狸。
那時候年紀尚小,也不懂怎麼營生,狐狸更是不頂用。一人一狐隻能數著銅板過清苦日子,今兒吃青菜明兒啃蘿卜,一天三頓都是清湯寡水。
狐狸沾不到油水就抑鬱,一抑鬱就愛掉毛,一掉毛就更抑鬱,每日每夜的在我耳邊抱怨,後來說得他自己都煩了,就總眯著眼睛幽幽地望著我,眼神甚哀怨。
我不知道狐狸曉不曉得,他眼睛在夜裡特彆的亮,猛的看上去挺嚇人的。
挨了好些年,終於從牙縫裡攢下一筆錢,在桃柳鎮盤下間舊屋,裡外翻修後開了間古董鋪子,生活才算有了著落。
鋪子裡招了些人幫工。張德才張文順倆兄弟是夥計,平日裡跑跑堂,有事了也好使喚。徐伯是掌櫃的,一手算盤打的毫厘不差,是這鎮裡有名的好手,也不知怎麼安心在我這小店裡窩著。
除了白日裡幫襯的三個人,店裡還有個劉嬸,雇來夜裡看店的。劉嬸說是叫嬸,但其實也沒比我大上太多,估摸著還不到三十歲,隻聽說她原先嫁過一個年逾半百的老頭,硬生生把輩分給嫁上去了。劉嬸命挺苦,丈夫先去了,家中又發生了變故,逼得她流落他鄉。
我這些年也著實漂泊了好些地方,知道她的難處,便把這看店的差事給了她,也算是給她個住處。
我家鋪子,說是個古董鋪,但其實店裡擺著的大多都是些雜物,真品是不往貨架上放的,那些大主顧也不會親自跑來這街頭小店裡拎著這瓶那玉的跟我殺價。什麼東西,什麼價位,貨在誰家,是真是假,那些人都是有門路的。人看好了東西,錢直接送到我店上,一手錢一手貨,交易完了我連人的臉都見不著。做這行的也甭打聽是誰買的,買來乾什麼,隻管拿錢,乾淨利落。
按理說這古董行當,有的是講究,真正的大家一手下去,幾斤幾兩全能給摸出來,不帶一星半點的偏差。我這半路出家的就不行了,查收驗貨全靠那隻老狐狸。
狐狸說過,瓷陶玉石,越是不乾淨的,就越有來曆,有來曆的才值錢。
說完這句話,他就收拾包裹出遠門了,臨走前什麼也沒說,隻交待了今天回來。
狐狸說話向來不貼譜,我在家中閒晃了一整個早晨,連根狐狸毛都沒見著。過了晌午實在坐不住了,頂著一頭大太陽走去鋪子裡問消息。
天氣熱得有些不像話,街上也沒什麼路人,擺攤的小販都擠在街邊的樹下下乘涼。我走了半條街就出了一身的汗。
我進鋪子的時候,徐伯正在櫃台後麵擦他那個從不離身的檀木算盤,聽聲抬頭和我打了個照麵,點點頭算是招呼。順子蜷著一團縮在後門旁的椅子上,眯著眼睛打瞌睡。
我踱到他身前,重重一聲咳。
順子打了個哆嗦,兩眼撐開條小縫,一臉迷離的盯了我好一會兒,才傻兮兮的開了口:“大、大當家的。”
我板著臉道:“精神著些。”
順子擠出一臉極諂媚的笑,疊聲的應了,哈腰一溜煙竄到大門口候客去了。
我懶得同他計較,轉身問徐伯:“人可回來了?”
徐伯道:“讓德才去接,有半晌了,估摸著快回來了。”
我嗯了一聲。順子的聲音從門外飄過來:“喲,幾位姐姐,今兒個真早,裡麵請裡麵請。”
我尋聲往門口瞧,三四個年輕姑娘邁進門檻,一股股的香氣隨著搖曳的裙擺撲鼻而來。打頭的一個粉裝女子是個熟臉,姓李,瞧見我看她,抿唇笑笑,喚道:“顧老板早。”
我應道:“李姑娘早。”順勢後撤一步,讓出條過道給幾位姑娘逛鋪子。
她們倒也不急往裡走,幾個人圍在一起,壓低了聲音說話。我這鋪子門臉本就不大,一堆人杵在門口咬耳朵,再是小聲也能聽出個一兩句的。
一個姑娘問:“可就是他?”身旁另一個姑娘追了一句:“瞧著倒挺年輕。”說罷倆人偷偷地朝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