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休業幾天再開張,正趕上月末最忙的日子。徐伯守著算盤清帳發工錢,狐狸跟德才看店,我則領著順子去鄰鎮德陽趕集。
德陽鎮以出產古物聞名,每年這個時候各家各戶就捧著不知從哪兒刨出來的玉器瓷瓶在鎮子裡擺攤,久而久之形成個大集會,很多古董商都會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指望能挑著個上等的寶貝帶走。
像這種民間自發的集會,裡麵的東西可謂是參差不齊,有實在人家賣自家地裡挖出的古玩珍品,自然也有小商販子摻和在裡頭以次充好。一眼望去滿滿一條街,真正能賣上大價錢的不出十個數。孰真孰偽全憑眼力,還得外帶著運氣。
我前些年初來此地,曾花重金買過一個據說是前朝遺物的大理石官印,上鎮麒麟,下踏小鬼,氣勢非凡。晚上跟客棧裡幾位老古董商喝酒聊天,酒氣一上頭,就把包裹裡藏著的那個官印拿了出來,有心顯擺顯擺,結果被人老師傅一句話砸了個金星滿眼。
老師傅說:“小兄弟,你這個哪裡是前朝的嘛,前年的都不算,看著也就是去年新做的,做好了埋土裡三四個月再挖出來,你看這紋路底色都不對路的。”說完幾人哈哈一陣笑。老師傅笑完又拍拍我肩頭:“做這行的哪有不走眼的,小兄弟看開些,權當花錢買教訓了。”
這教訓忒慘痛,我回去後喝了足足一個月的小米稀飯。那氣勢非凡的前朝官印則被胡亂丟在書桌上,當個鎮紙湊合用。
之後倒也撞過一次大運,可惜是個黴運。我在集市上淘了個寒冰玉,雕工精細,色澤均勻,入手微涼。這玩意就算不是古物,單憑質地就穩賺不賠。我揣著玉石一路顛回家,獻寶一樣拿給狐狸瞧,叫他給我掌掌眼。
狐狸也不接過去,就著我遞過去的手看了看:“這倒真是塊價值連城的古玉。”說罷衝我笑笑。
他笑我也笑。然後狐狸又道:“隻可惜,是件冥器。”
我聽得一愣。正經做古董生意的有條不成文的規矩,賺錢不賺死人錢。冥器,乃是忌諱。
狐狸看著我,笑得更歡實,露出一口白牙:“是冥器也便罷了,這還是塊玉晗,死人嘴裡鎮屍用的,大凶之物。”
我望著一臉幸災樂禍的狐狸,感到一陣深深的絕望。
照狐狸的意思,這東西留不得,趁早處理了罷。我沒乾。一想起買玉時交出去的那白花花的銀兩,我的小心肝就跟被捅了個洞似的,噗噗地往外冒血。
結果當天晚上我被一隻衣裳白臉也白的女鬼糾纏了一整宿,夢裡那女鬼羞答答的衝我欠了個身:“公子,多謝公子收留,奴家~奴家日後必當追隨公子,不離不棄,以報恩寵。”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踢踏著鞋板奔去後院刨坑把玉埋了,順帶著燒了三柱高香祝她早日投胎。
往事不堪回首。自那以後我再來這裡,整個人都穩重了不少。
集市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人海如潮,我轉悠了兩個來回,手中依舊空空。倒也不是沒有瞧上眼的物件,隻是東西漂亮價錢更漂亮,沒敢貿然出手。
日落西山,眼見著天要黑,擺攤的都陸陸續續散了,我囑咐順子先回客棧定飯菜,自己則沿著街邊慢慢往回走,賞賞餘霞,看看風景。正路過巷子口,裡頭傳來一道聲音:“這位老板,收東西不?嘿,好東西。”
我循聲看過去,巷口裡站著位年至古稀的老人家,一身莊稼漢的麻衣短打,佝僂著身子,,臉朝著我的方向,脖子抻得老長,眼珠一錯不錯直勾勾的盯著我。這下瞧見我回頭看他,身子往前探得更厲害了,還咧嘴笑了笑,一口的黃牙。
我皺皺眉,像這種路邊上隨便攔人賣東西的,九成九都是騙子。之前那個賣官印的也是這麼一副老實巴交的老農打扮,說起謊來連磕巴都不帶打的,賣完就跑。
我搖搖腦袋就想走,那老漢卻從巷子裡竄出來,一個箭步橫在我麵前,嘿嘿笑道:“老板,真的不收麼?不如你先看看,真的是好東西。”
近看之下那老漢個子不高,膚色黝黑,乾扁乾扁的,又駝著背,顯得更加矮小。臉上全是褶子,眼裡有著老年人特有的渾濁感。
“老人家,我不收東西,麻煩您找彆人罷。”
我繞過他,他卻不依不饒的跟過來,喋喋不休的一個勁兒讓我收東西。我有些惱,這人怎麼不知好歹,說話便提了嗓門:“您老要是急用錢就去當鋪,那裡什麼都收。”那老漢不退反進,將大半個身子都擠過來,又呲出那嘴黃牙嘿嘿的笑,不停的說:“老板誒,真的是好東西來的,你瞧瞧,你瞧一瞧勒。”說罷從懷裡摸摸摸,摸出什麼在手裡攥著,往我眼前湊,幾乎貼在我鼻尖上。
我實在是無奈了:“老大爺,我真不收,您老換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