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將我從周家大宅帶回來的時候,曾說了這麼一句話:“大當家的,還墨跡個甚,再不回家鋪子都要關門大吉了。”
我那時當這是句玩笑話,可回來了才知道,此話一點不假。
對麵街上的醉客樓易了主,三層的小樓僅用了四天就翻修完畢,塗了新漆,改了門麵,從老字號酒樓搖身一變,成了古玩店。
我負手站在自家鋪子門前,遙遙望著街轉角的那座小樓,朱紅漆,琉璃瓦,簷下高懸一塊牌匾,龍飛鳳舞三個金字:沉月閣。
我籲了口氣,問:“那家老板,什麼來頭?”
順子朝我身邊湊湊:“聽說,那人姓沈。”
我嗯了聲,等他繼續說,等了半晌卻沒下文。我扭過頭,看順子。
順子攥著抹布小心翼翼的看著我:“隻知道,姓沈……”
我回過頭,一臉愁容。
如此愁了幾日,正到了月中,聚寶齋開門迎客的時候又到了。我咬咬牙,摸了幾張銀票揣懷裡,一路殺去狐狸房裡。
狐狸貪覺,這個時辰正裹著被子睡得人事不省,我一個撲身壓過去,來回的推他:“遠山,遠山!”
狐狸皺皺眉,一個勁兒的往被窩裡縮。
我拍拍他:“彆睡了,快起來。”
狐狸哼唧幾聲,依舊不肯睜眼。
我麵無表情的看了他片刻,轉身出門打盆水,拿塊手巾浸濕了,舉到他臉的正上方,反手一擰。
狐狸唔了一聲身猛的起身,一臉痛苦的看著我:“你乾什麼……”
我拿手巾擦了擦手,再丟回盆裡:“快換衣服,隨我去聚寶齋。”
狐狸將睡得亂蓬蓬的長發往後一捋,露出那張滴著水的精致的臉:“你不是不喜歡那裡麼?”
“再不去挑幾個寶貝鎮鎮場,店裡的生意就要被人全搶跑了。你快起來換衣服。”我又想了想,嚴肅道:“穿得體麵些,給顧家長臉。”
狐狸揚著下巴用手背擦擦水,可依然有那麼一兩滴水往下流去,流過喉結,流過鎖骨,濕了衣襟。
我彆開眼:“你動作快些。”
狐狸道:“被人搶生意……你說的是那家新開張的店?”
我點點頭。狐狸若有所思的看看我。
我和他對視片刻,突然反應過來:“咳,我外麵等你。”說完轉身往外走,沒走幾步,肩膀忽地被按住。我回頭,狐狸穿了身暗紫色描雲紋的錦袍,頭頂玉冠,腳踩皂靴,站在那裡對我笑。
我一呆。
狐狸平日裡都是套件長衫了事,還儘是些不打眼的素色,極少見他穿過什麼特彆出挑的顏色,頭發也是懶懶散散的披在身後隨意挽個結。如今突然換了身衣服,又盤了頭發,整個人顯得貴氣十足,赫然一個風流佳公子。
狐狸四處看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蒲扇,手腕一抖,那蒲扇變幻成一柄青竹骨的折扇。他捏著扇骨在我下巴上輕輕一抬:“呀,動心了?”
我一把打開折扇,木然道:“你惡心不惡心……”
半柱香後,我和狐狸站在聚寶齋大門口。門口人頭攢動,其中不乏王孫貴族,富賈巨商。
聚寶齋是鎮子上最大的一家典當行,每個月月中都會辦一場競寶會,將店裡最新搜羅到的寶貝陳列出來,再廣發請帖,將那些或是身份顯赫或是家底雄厚的人召集過來,競價買寶。
這競寶會我早些年去過一次,後來便不愛去了,原因有三。其中第一個就是這聚寶齋的老板太勢利,喜歡將客人分為三等,一等是那些頗有幾個閒錢的公子富商,這些人都是有請帖的,憑帖入場,進場後有桌有椅,有茶有水。另一等,就是像我一樣做小生意的老板,我們這一類人是沒有請帖的,進去後自然也沒有座位,哪兒有空地就往哪兒一站,權當湊個熱鬨。而這最後一等,則是一些不常見的大金主,這類人從進門到入場都有專人伺候,還有自己的小隔間,尋常人壓根連人家的臉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