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該對這種好色之徒抱有什麼希望。
崔遲雪的注意力卻在另一件事上。
“這麼多妃子,都沒孩子嗎?”
他是知道後宮那位小皇子的生母已逝,據說是產後血崩。
既然如此,那宮中其他人應該都不是小皇子的生母。
而他也沒聽說後宮還有其他孩子。
銀鈴聞言也是一愣,想了想才道:“奴婢沒有聽說,宮中其他人也沒說什麼。”
她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事似乎不簡單,後宮有那麼多人,可能還真的不怪皇帝。
那看來應該隻有那一位小皇子,竟連個公主也沒有。
崔遲雪心中一歎,之前聽說宮中是九千歲的天下,如今他才深切地體會到,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看來,想要將小皇子抱來自己身邊撫養,還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還是要把小皇子爭取過來,將來才能……
嗯……?
嗯……?
崔遲雪雙眼一睜,整個人仿佛在迷霧中驚醒!
剛剛皇帝是跟他說了自己能痊愈吧?
不,不是他說的,是閔大夫診斷的。
可這比皇帝說的還可怕,若是皇帝所言,那還有為了到達某些目的而說謊的可能,可若是大夫診斷,那可不會有錯。
閔大夫是他的人,不可能說謊。
那皇帝是真的可以痊愈。
但是……但是他跟皇帝的交易,不是等皇帝死後,他可以借著小皇子聽政理政嗎?
當初皇帝給他的信中透露的消息便是自己命不久矣,想要臨終托孤,希望他能幫忙。
崔遲雪當初推測過,皇帝應當沒有說謊,想著即便之後他成功解毒,身體應當也不會大好,小皇子又還小,自己的自由度還是挺高的,這才同意入宮幫忙。
可如今閔大夫卻說皇帝身體能好……
現在問題來了,皇帝不死,就算他是皇後,又哪裡來的資格插手政務?
崔遲雪眸色微暗。
他好像被騙了呢。
*
就在崔遲雪懷疑人生的時候,謝拂也回到了自己的宮殿。
對於那被養在後宮某個妃嬪那裡的小皇子,謝拂並沒有去看一眼。
“宿主,您不去看看那個孩子嗎?您可是答應過原來的皇帝,要幫他把孩子養大,且讓他登基的。”
“我不去看他就是對他好了。”
謝拂當然記得那是他答應的事,不能反悔,也不能不做。
但如果他表現出對那孩子的在意,九千歲便自以為那是他的把柄,他之前做出的因為要死了所以什麼也不在乎的姿態便會失效。
雖然對方現在也未必真相信,可信不信和戳不戳穿是兩回事。
“可是宿主,為什麼你不先把那個什麼九千歲解決了?”013相信宿主一定能做到。
如果是有家族的大臣,或許要難一點,大樹枝繁葉茂,根係深又密,牽一發而動全身,很難顧得了頭尾,但是對於宦官,那就簡單了。
宦官沒有血脈後代,他的所有權勢利益鏈都看似繁茂,實則不穩,並不牢固。
隻要他一死,他的勢力便會土崩瓦解。
他手下的那些勢力也會想著爭權奪利,短時間內不會團結一致,隻有當大的吞並小的,才有可能形成第二個“九千歲”,在此之前,局勢會混亂,可亂就是謝拂的機會。
也正因如此,九千歲身邊隨時帶著高手保護,還有什麼解毒丹解毒藥從不離身,宮裡的千歲宮,宮外的千歲府,都養著許多高手和醫師。
他不會讓陌生人近身,身邊的東西也都是檢查再檢查,入口的東西更是有人試毒,幾乎將怕死詮釋到了極致。
九千歲九千歲……什麼樣的人才想要這個稱呼,怕死之人。
眼前這個自然也不例外。
謝拂做其他事或許還要想想,可殺人,於他而言不過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的事,甚至不用考慮。
可他沒做。
謝拂揉了揉額頭。
他當然知道可以殺了那人一勞永逸,至於他死後朝堂的動亂也可以慢慢收拾。
但是……
“沒有他,我就危險了。”
不是因為那些動亂的勢力和人心,而是崔遲雪。
那人看著是個好相與的,可是,他能為了權勢入宮,會甘心看著他這個皇帝健健康康,而自己做個擺設嗎?
崔遲雪未必會殺他,但讓他病下去卻是再簡單不過,畢竟原來的皇帝本就纏綿病榻不是嗎?他甚至連理由都不用找。
013抖了抖身子:“不、不會吧……小七他、他那麼愛你……”
他笑起來還那麼溫柔。
013不信。
“可他趕我走了。”謝拂語氣沉沉,眸色深深。
“在我是謝拂的時候都能狠心趕我走,你覺得他會對現在頂著彆的名字彆人的妝容的擋路石有什麼好態度?”
那個人,遠沒有表現出來的乖巧純良。
也是因此,謝拂才進宮跟皇帝做了交易。
他承認,自己是有一點報複的想法。
可誰讓他趕他的?
從來沒被小七為了彆的與他無關的人和事推開過的謝拂,不高興了。
他不高興,便也要讓對方不高興。
努力做個活著的皇帝,名義上是崔遲雪的夫君,實際上是對方絆腳石,雙重礙眼,而他既享受著與崔遲雪的名正言順,還能達到目的,這個辦法簡直完美。
謝拂喜歡。
這還是他頭一回喜歡對小七不好的事,真是個新奇的體驗。
雖然沒看到,但想來那人想明白後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013:“…………”
它已經徹底懵了。
這兩人到底在玩兒什麼?這個世界難道不是#拋棄姓名為愛入宮#嗎?怎麼就成了#為了報複前任而專礙對方的眼#了?
還有小七。
怎麼就從溫潤如玉世家公子變成權欲極重的弄權之人了?
難道它追的不是甜甜的劇情嗎?
013咬手絹,內心糾結極了。
*
“哦?陛下能下床了?”九千歲狹長的狐狸眼一眯。
“看來咱家的好女兒幫了陛下不少忙啊……”
他將聲音拉得悠長,語氣沉沉,令他麵前彙報的那個小太監雙腿一軟,趕緊跪了下去。
“千歲大人,奴才對您忠心耿耿,絕不會像那個賤婢一樣背叛您!”
九千歲冷眼看他,滿眼嫌棄,“起來!”
小太監倉皇起身,不敢在地上多跪一瞬。
等他起身後,九千歲伸手撫上他細嫩的小臉,遮掩住眼裡的嫉妒,細聲細語道:“這麼害怕做什麼。”
“咱家有沒有說你,還是說,你當真跟那個賤婢一樣……嗯?”
小太監又要跪倒,想起九千歲說的,又強行站直了雙腿,“奴才不敢!奴婢不敢!”
九千歲嫌棄地看了一眼,“瞧你那蠢樣,說你是咱家的人,咱家都嫌棄丟人。”
“彆說咱家知道你膽小不敢,就算你真的敢,咱家也不怕,你若是背叛,藏得好是你本事,藏不好,那就彆怪咱家不客氣了。”
小太監想到宮裡那些被九千歲懷疑背叛的人,連連搖頭,“奴才不敢……奴才萬萬不敢!”
九千歲收回手,用灑了香粉的手帕將每根手指都仔細擦了擦,又將手帕丟在地上,踢了小太監一腳。
“行了,滾吧。”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逃了。
隻是在他離開後,九千歲便對房梁上的人道:“剛剛那個,不能留了。”
“是。”
九千歲當然知道那人沒膽子背叛自己,但剛剛那人的蠢樣礙著他的眼了。
他眼睛不舒服,自然要解決讓它不舒服的東西。
他回到內室,在化妝台前坐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手撫上眼角的皺紋,心情越發不爽。
即便他用再好的方法保養,也留不住青春,已經伺候過三個皇帝的他,老了。
不是自謙,是真真切切的,老了。
他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時間,但在他的所有未來裡,他要做名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的萬萬人之上!
“千歲大人,給那位的藥,還煎嗎?”有人前來詢問。
九千歲撫摸自己臉頰的手一頓。
“今日陛下可去後宮見了小皇子?”
“回千歲大人,陛下隻去了皇後宮中,並未見小皇子。”
“皇後……”九千歲咀嚼著這兩個字。
連一個傀儡皇帝都知道給自己找個正兒八經的另一半,好讓自己黃泉底下不寂寞,可他卻至今仍是孤家寡人。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有些大膽荒唐的念頭,這念頭一生出來,便難以壓製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想著下麵的殘缺,也不知道身有殘缺之人能不能找到去黃泉地府的路,能不能投胎,若是有個人帶著,不是更保險嗎?
思及此,他忽然轉頭看著那來稟報的宮女,審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
對方穿著絳紅色的宮裝,這是宮中品級最高的宮女所穿的衣服。
九千歲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咱家記得,你叫紅蓮?是咱家的第……多少號義女來著?”
紅蓮跪在地上,身子俯得更低了。
“奴婢是千歲大人的第五號義女。”
九千歲點點頭,笑著誇道:“不錯,紅蓮此名甚是配你。”
他的義子義女編號並非永久固定,而是可以改變的,貢獻多,本事大的,可以往前升,辦事不利,輕則下降,重則……就沒這個人了。
紅蓮能占據第五名,顯然本事和貢獻都不低,九千歲當然滿意。
陰柔的聲音幽幽響起,“紅蓮,抬起頭來,好好給咱家瞧瞧。”
聞言,紅蓮緩緩直起身,那張年輕美麗的臉便呈現在九千歲麵前。
紅蓮人如其名,容貌既有大紅的妖豔,也有蓮花的清高,將兩種氣質結合得很好,這樣貌,便是做妃子也綽綽有餘。
九千歲看著,心中越發滿意,他想選個人,卻也不想委屈自己,眼前這個比皇帝後宮妃嬪也不差的女人,才勉強夠格。
“咱家今日想成個親,紅蓮,這新娘子,就由你來做,如何?”
紅蓮身子一僵,但一瞬間的僵硬後,便微微一笑,沉著冷靜地答道:“能得到千歲大人青睞,奴婢喜不自勝。”
說著喜不自勝,可聲音裡卻沒有任何激動。
九千歲卻正好滿意她這份鎮定,覺得自己眼光真好,笑眯了眼,“好好好……起來吧!”
他揚聲道:“聽見沒,還不趕緊送紅蓮姑娘去準備準備,咱家今日也要做一回新郎官呢!”
*
九千歲要成親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後宮,千歲宮裡熱熱鬨鬨,內務府的紅綢迅速掛滿了整個宮殿,又在路上的宮女太監各個都臉帶笑容,似是在為這一場喜事高興。
“呸呸呸!一個死太監還想娶什麼親?他不僅沒根,還是個老頭!”銀鈴惡心地罵人,聽到消息時她差點吐了,萬萬沒想到還會發生這麼荒唐的事。
崔遲雪皺眉嗬斥,“銀鈴。”
銀鈴瞬間明白,安靜下來道:“公子,奴婢知道,殿裡隻有您我才敢這麼說的。”
她還是知道分寸的,否則剛才在外麵聽到的時候就會表現出來了。
崔遲雪收回視線。
他雖製止了銀鈴,可心中對這事的態度也是皺眉。
他不在乎九千歲要娶誰,怎麼娶,但他想知道對方是怎麼想到娶妻這回事兒的,以及娶妻的目的是什麼。
從前九千歲雖也囂張貪婪,但他貪的都是錢財和權勢,還從沒有在女色上有什麼作為。
如今他滿打滿算已經年過五十,卻一反常態,突然著眼於女色,必然有什麼契機。
崔遲雪找來自己的人前去打探,當晚,對方回來稟報。
“奴婢也沒聽到多少,但據說與陛下有關。”
崔遲雪意外挑眉:“哦?”
那人點點頭,繼續將聽到的消息一一講述。
九千歲在婚禮上當著迷糊的眾人的麵笑著說了句,“陛下羸弱,尚且知曉娶妻立後,咱家自然得跟緊陛下的腳步。”
“等咱家百年後,九泉之下也有人陪啊。”
崔遲雪:“……”
他的手緊緊抓著卷起來的書,將向來珍惜的書都捏出了褶皺,素白的手上隱約能看見血脈經絡,可見心情如何。
但即便如此,他麵上也一如既往的平靜,越是平靜越是心中掀起波瀾。
銀鈴小心翼翼喊道:“公子……”
眼前的公子模樣沒什麼變化,但那周身氣勢確實令她有些膽戰心驚,不敢開口。
“公子,您放心,奴婢會保護您的,還有崔家所有人,都會護著您的,那什麼狗皇帝,休想對您起什麼不好的心思!”雖然不知道公子想到了什麼,但表忠心總是沒錯。
崔遲雪閉了閉眼,最終擺擺手,“我沒事,你們先下去,我自個兒待一會兒。”
銀鈴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但她知道公子發話就不能不做,公子不喜歡不聽話的人。
便屈身行禮後告退。
屋中隻剩下崔遲雪一人。
他才抿唇,咬了咬唇瓣,氣笑了一聲:“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