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油菜花田裡煮一把菜苔細麵,再臥……(1 / 2)

房車美食日記 晏裡裡 4594 字 9個月前

晚風寂寂,拂柳黃昏。

將暮未暮的春色,總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安謐,陶嶼這樣想。

她的頭發已經剪短了,此刻翹起來,紮她的後頸,有點麻酥酥的癢。

手裡端著的一碗湯麵已經吃完了,趁著小電鍋還熱著,又臥了個雞蛋,蛋花兒攪散開來,又洗了一把青菜苔撒進去。

煮飯的時候車門是開著的,但熱氣還是霧上了窗玻璃,陶嶼拿毛巾擦了幾下,窗外迷蒙的一片明黃,便鮮亮地跳進了眸子裡。

油菜花海,名不虛傳。

這是個人不多的小村子,大概周末的時候會有遊客來看花,現下花已將儘,平時都是很安寧的。

村裡隻有一家小賣部,陶嶼在這裡加了水,買了幾包泡麵,兩袋榨菜與一箱礦泉水,付錢的時候老板娘好奇地打量她:“女娃,來這裡看花的?”

陶嶼點頭。

“外頭那個大車是你的哇?”

順著老板的目光看過去,是一輛灰撲撲的麵包車,除了個頭稍大些,倒沒什麼特彆的。

陶嶼又點頭,這次臉上不自覺地掛了一點笑。

她這二十多年來,有很多次笑的時刻。被父母誇讚時的自豪的笑,卷子扔到臉上時的冷笑,劇烈爭吵過後的哀笑,在醫院看到弟弟時候的苦笑。

極少這樣淺笑,不由自主從眼裡流出來的,是漾在明黃花田裡的笑。

陶嶼很舒心,她回到了那輛“小麵包車”前麵,打開門,信步踏板,目光所及,一切都是這樣親近而熟悉。

副駕駛被轉過來了,堆了幾件衣服,她關好車門,又把側麵的車窗打開,小桌板一放,玻璃壺裡加上一把乾茉莉花泡開,什麼也不必做,手邊的書也不翻開,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窗外,感受吹在臉上略微濕潤的風。

她離開“家”已經快半年了。

很遺憾,明明大家都說那是一個好極了的兄友弟恭、夫妻恩愛的模範家庭,明明她也在裡麵扮演乖順懂事的女兒角色,不知怎的,那一天突然想逃,而這一逃,便沒有打算回去。

“也沒事,反正覺照常睡,飯照常吃。”

陶嶼有些自嘲地想。

隨手翻開一頁書,又覺得冷清,猶豫了一陣,到底把《武林外傳》打開了,熟悉的茉莉花響起來之後,才把一顆心安定下來。

暮色四合,該開燈了。

這輛房車本來就是二手的,燈帶有一處壞了,又補裝了一顆射燈,光線不是很足,最亮的就是桌前了。

陶嶼趴在桌上慢慢寫字,手機充著電,冷不丁有消息進來,她順手便點開看了。

是南知。

徐南知的消息她是一定要回的,因為珍而重之,隻是手指幾番躊躇,竟是一個字也沒有打出來。

南知問:“怎麼樣?現在可是習慣了?”

她把這句話想了一遍,又繞著自己這個幾平方米的小“家”走了好幾圈,終於慎重地打出了兩個字。

“是的。”

從她出走S市開始,她的心像墜在了風箏上,危險而自由。

出走的原因也很簡單,她已經厭倦了一盤芋頭蒸排骨上桌,都要弟弟先選,表弟次之,她最後的生活了。

明明是她和母親在廚房裡削芋頭削得滿手奇癢,弟弟們都在客廳打遊戲。

父親假裝沒有看見她鬱鬱的臉,繼續與二叔談笑風生,等客人一走,一個耳光便甩在了她臉上。

“你這樣,彆人要說我們沒教好你。”

左右為難的母親上前拉住父親,又被父親推開:“這就是你生的好女兒!”

已經過了二十年,卻終於在那天覺得厭倦。

厭倦了什麼呢?和和美美的家庭,父親工作體麵,母親操持家務,弟弟還在讀書,她剛剛參加工作,按照已知的邏輯,她應該很快相親成功,釣得金龜婿結婚,然後生子,繼續維持這個家庭的體麵。

以及這份體麵下麵的暗流。

譬如她頰上的紅印,譬如母親背上的傷口,譬如弟弟的理所當然,譬如。

芋頭蒸排骨裡麵的排骨。

那天是大年初二,她卻義無反顧地要走,幾乎是驚懼地收拾東西——本來也沒什麼可收拾,大部分都是陶熙的。

父親冷眼看著她,母親在一邊欲言又止。

零零碎碎塞了一行李箱,就這麼張惶地逃出門去,跌跌撞撞走到路口才想起。

在這裡,她沒有地方可去。

也真奇怪呢,在一個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等打開手機通訊錄的時候,卻沒有一個號碼是自己可以撥出去的。

這是大年初二,家家都是喜氣洋洋的時候。

雪花墜下來了,這座小城冬日多是連綿的陰雨,此時卻覆上了淺淺一層白暈。

徐南知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她是陶嶼當時的上司,陶嶼在年前已經遞交了辭呈,照理不應再有聯絡,徐南知的聲音卻很溫和:“小陶,你在家嗎?”

陶嶼握著冰得錐心的拉杆,勉力沒有讓自己哭出來:“沒有,我沒在家。”

其實不是的,是“我沒有家了”。

徐南知停頓了一下:“那麼我們約在中心廣場見一下?我有些東西要給你。”

電話那頭的真誠讓陶嶼沒有回絕的餘地。

拖著行李箱到達中心廣場的時候,徐南知已經在等著了,黑色大衣上抹了微雪,安靜地注視著她由遠及近地向她跑來。

“怎麼——”徐南知的下巴朝箱子一揚,“要去旅遊?”

陶嶼勉強露出笑容:“不是。”

她的嘴角卻無法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徐南知沒有再問,隻是招呼她往一邊的商鋪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