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裡是很容易有日月長之感的。
尤其是季節的更替之間,流轉的青與遙遠的白,不經意間已是半山的花影。
陶嶼放棄了市區,花了兩個小時開進這座山,可稱驚險,她此時終於意識到到房車並不適宜在山路上行走,顛簸得很,瓶瓶罐罐響成一片,再加上坡度高,車身多少笨重了些,陶嶼開上坡的時候尤其覺得吃力。
但在半山腰停下來,打開窗戶山風拂麵,看到滿眼的鬱鬱蔥蔥,又覺得很值得。
上一個是江,此時是山,各美其美。
陶嶼就著小桌上的鏡子化了妝,粉底拍上,口紅抿開,她的化妝品還是大學時代買的,至今仍有剩餘,馬馬虎虎就得了,反正最後都要靠後期。
停車的附近有一片野竹林,茂密地生長在斜坡上,蒙絡搖綴,青影摩挲,看在眼裡格外青翠美麗。安全起見,她沒有再往下走,支起拍攝架,就這麼先試拍了幾張。
光線一般,效果不好。
陶嶼歎了口氣,把白裙子提著,又走到了另一邊。
還真不是誰都能乾拍視頻的工作。
“流光飛舞”,這是陶嶼想的主題,為了製造效果,陶嶼還從自己的一件舊衣服上剪了一塊歐更紗下來。
濃綠的竹林之前,用歐更紗蒙過一層的相機一聲一聲響著,陶嶼機械地擺了幾個姿勢,大學的時候學過一學期健美操,這會全忘了,隻能生硬地把披帛(一件風衣的長腰帶)往後扔,仰頭,再仰頭,踢腿,再踢腿。
這樣按了不知道多少下控製器,陶嶼終於覺得精疲力竭,草草拖著披帛回車裡了。
簡單檢查了手機裡的成片,陶嶼邊看邊搖頭,鏡頭下人臉的缺點會全部放大,能用的沒幾張。
“做主播沒有那麼容易的,很多人連第一關心態都過不了。”
她想起之前在網上看的的預防針,此刻才算真理解了,不過人嘛,總要經曆這一遭,硬著頭皮去做就好了。
陶嶼暫時放下了選片的事,先到小桌板前準備吃飯。上山之前她買了食品分裝袋和四個饅頭,打算先吃三分之一的肉和兩個饅頭,彆的都凍起來。
肉片已經溫了,因為有葷油,涼吃恐怕胃不舒服,陶嶼隻好拿小鍋又熱了一次,啃了一口饅頭,發覺饅頭也冰涼,打開冰箱瞧瞧,有雞蛋,今天心情不錯,正好可以做個湯。
陶嶼便就著熱肉的底油煎雞蛋,煎到兩麵金黃,倒燒開的水,切薑片扔進去,煮了幾分鐘,湯色乳白,便把一把洗乾淨的菜心放進去,煮到菜心從支棱到綿軟,下鹽,嘗一口,味道淡了些,又倒了點生抽醬油,就關火了。
熱氣騰騰一小鍋湯,因為水加得不多,又有煎蛋,所以湯底非常濃鬱,甚至生出額外的鮮美來,陶嶼喝得很滿足,一口辣炒肉一口饅頭,就著湯,很快就吃了個乾乾淨淨。
“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餘年猶不能忘。”這是當年梁實秋回國之後直奔爆肚店,吃了三份爆肚,鹽爆湯爆油爆各一份之後,舔嘴抹舌,大搖大擺回家之後的暢快之歎。陶嶼對爆肚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山林清風之間,在獨屬於自己的地方大吃一頓,有肉有菜有雞蛋,她覺得很幸福。
吃飽了就可以開始乾活了。
一個人的鍋好洗,鍋畢竟也隻有一個,陶嶼琢磨著什麼時候再買個電飯煲,腦子一轉,嗯,還是等這係列的海報稿費都到手再消費吧。
等車廂裡衛生都打掃乾淨,陶嶼坐回了小桌板前麵,電腦打開,電容筆握好,準備開工。
今天的天氣這樣明媚,陽光熱烈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但竹林後卻是一片清爽的陰涼,陶嶼愛極了這個地方,筆下的顏色便選定了濃淡不一的深翠,勾勒出竹葉與竹枝的剪影,再在前麵貼上切割過的人像,每個人前麵都有一串竹枝……
做圖的時候躊躇滿誌,等成圖出來的時候,陶嶼左看右看都覺得有點彆扭,好像有點類武俠風了,與甲方的視覺要求不同。
算了,底圖先存下來,給老板看看效果吧,如果被打回來再掛網上去賣。
手上不停,眼睛一直盯著屏幕,直到脖子都酸痛起來,陶嶼又做出了兩張,這個網劇的服裝太素樸了,頭上沒簪花,衣服非黑即白,不得不在背景周邊弄華麗的裝飾,珠寶花朵霞光遊龍戲鳳不一而足,陶嶼一邊貼素材一邊感慨今不如昔,景已經遠遠大過人了。
不過也不奇怪,自己想拍的切景速寫不也是如此麼?
先把一單元份的打包發給老板,剩下的五張再慢慢弄,陶嶼喝了一口泡好的茉莉,淡淡的花香彌漫在口腔裡,下一步可以剪剪視頻。
還沒等陶嶼把視頻素材都導入進來,微信響了。
老板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陶嶼猶豫要不要接,她有一點對電話的恐懼,等震動到第三下的時候,她接起來了。
“您好?”
“你這個不行,背景內容太花了,主角的臉都被淹沒了,而且男主是必須放c位的,人家要求過了,你沒看文檔嗎?字體也太小,你再按我給你發的樣圖改改吧。”
“好的。”
……
陶嶼耳朵在聽他說著,心裡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網劇的宣傳語不是“她和她們”嗎?
改稿的過程中又打了一次電話,陶嶼終於確信,手不手繪的沒那麼重要,細節摳得精細與否也沒那麼重要,重點是甲方的需求全滿足,中規中矩不出錯——字大,人大,番位合理,有餘力的再加一點氛圍感。
“紅底黃字字大點”,陶嶼安慰自己道,畢竟拿人錢財,就要替人乾活,得把自己的想法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