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煙煙突兀地感到一絲可笑。
憑什麼他壞事做儘卻能死得那麼輕易?
車速慢下來,然後停在車站入口處。
班主任遞過來一小包紙巾,輕輕說:“擦擦眼淚,接下來如果需要我送你回去,我就陪著你。”
沐煙煙抽出一張紙巾,紙巾帶著香味。
她以為自己沒有哭,紙巾抹上去,卻輕易被浸濕透了。
“謝謝老師……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老師陪她回去,見到她破爛的家,聽到她親戚們不堪入耳的閒話,會怎麼想呢?若是被爸爸家無理取鬨的親戚們找了麻煩……該怎麼辦?
“你自己能行嗎?”班主任又摸了摸沐煙煙的頭。
班主任打心眼裡心疼這個乖巧的小孩兒。
自開學起,沐煙煙就明確地跟她講好條件,不乾涉沐煙煙的一切。雖然班裡每位同學她都當作她的寶貝,但時間久了,沐煙煙的沉默與逃避也不自覺地使她忽視了這位總是站在人群之外的小女孩。
她從沒去沐煙煙家做過家訪,因為這被沐煙煙明確排斥著拒絕了,所以隻能通過暗暗調查得知她家境不怎麼好。
這下又發生了這種事。
沐煙煙點頭:“我可以,您先回去吧。”
班主任掏了掏口袋,掏出兩百塊錢,然後往沐煙煙衣服兜裡一塞,避開沐煙煙慌亂要拒絕的手,強硬道:“不多,你照顧好自己。要來上課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來這兒接你。”
沐煙煙的口袋被班主任捂著,她無所適從地抬眸看班主任,班主任的眼神帶著她極少感受到的關懷。
她眼眶又濕潤了,悶悶應道:“……好。”
“記得我的電話號碼吧?”
“……記得。182xxxxxxxx。”
“好好,那你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班主任放開了捂著沐煙煙口袋的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退兩步向她揮揮手。
沐煙煙一手攥著衣角,一手不甚熟練地也抬手揮了揮:“老師再見。”
“煙煙同學再見!不管怎樣都得給我繼續上學哈!”
走了好一會兒沐煙煙回頭看,發現班主任的車還停在車站門口。
她攥著兜裡的兩百塊錢,踏上了回鄉的公交車。
算來也是她幸運,在她上初中時,村裡壓根沒有公交車。若要去縣城裡辦什麼事情,必須先到鎮上,隻有鎮上才有公交車經過。
她費心費力地學習,終於考上了縣一中。也恰巧那年村裡修好了路,通了幾趟公交車,於是她來回學校方便了許多。
若不是考上了縣一中,她現在會是在乾什麼呢?
沐煙煙靠窗坐著,村裡的水泥路隻修了兩年多就被大車軋得坑坑窪窪不成樣子。鄉下就算是路旁插的有限速牌,也沒有測速設備什麼的監管著,於是公交車被開得飛快,顛簸起來晃得人頭暈。
窗外很快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田地,正春末,田裡的麥苗一片油油的綠,少許田地裡還有人彎著腰似乎在拔草。
也許是像鄰居家的姐姐一樣,已經被強製嫁給某個村裡的某個誰了吧。
沐煙煙想著想著腦袋昏沉起來,她揉了揉太陽穴,開了窗。
呼嘯而過的風卷著路上的塵土,透過揚起的灰塵看向這片從小生長的土地,一切都灰敗昏暗。
將到站時沐煙煙走到了公交車前門。車上沒幾個人,也就不在乎從前門上還是從後門下了。
要向公交車司機喊“師傅麻煩下一站停一下”,沐煙煙是喊不出來的,所以她隻好站在師傅能看到的地方,示意她要下車了。
師傅沒讓人失望地停了車,沐煙煙兩步跳下去。
站點離她家很近,沐煙煙甚至能聽到家裡傳來的哭喊聲、吵鬨聲。
走過兩個磚瓦房夾雜的狹窄小路,沐煙煙到了家門口。
果然門口已經堆了好些親戚,見她回來,毫不客氣地挖苦:“喲!咱家的大學生來了。我說煙煙啊,你爹死了,你可算舍得回來嘍。”
沐煙煙抬眼望過去,說話的人是她的一個嬸嬸。大嬸二嬸還是三嬸記不清了。
她沒理,擠開人群進了屋。
身後不知誰的聲音又尖利刺耳地響起來:“軒子娘,我說你跟這丫頭打什麼招呼,人家可是大學生,哪能費勁兒跟你巴拉嘞。”
沐煙煙一概不理,看著正堂屋放著的棺材,一路忐忑的心終於放下,她淺淺地勾了勾嘴角又很快地抿平。
她媽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麵容呆滯地盯著棺材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角沒紅,臉上沒有一絲淚痕,看來是一滴眼淚也沒掉。
沐煙煙內心升騰起奇異的滿意與愉悅感。
她上前站定到媽媽身邊,碰了碰媽媽垂在椅子扶手上的枯瘦蒼白的手指,問道:“媽,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