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臉頰發熱的丁辰微垂下頭，並未發現對方臉上罕有的遲疑。

察覺到丁辰鬆了一口氣，奉流離沉吟半晌，最後隻是輕輕吐出一句：“這路暫時就不趕了，先好好休息幾天……鬼月一向事兒多，輕易不必湊那熱鬨。”

微不可察的歎息散落在涼薄的夜風裡，被連綿的流水聲掩蓋，四周又回歸沉寂。

其實，還有另一種原因奉流離尚未說出。

根據他的經驗分析，產生幻覺的起因大抵分為自然與人為兩類。為了讓丁辰安心，他僅說明了受自然因素影響下發生的情況，至於另一類……

從蜀到湘，一路上是苗、壯等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南邊這一帶邪術、降頭、蠱毒之類十分普及，隨便碰上一兩種花樣，簡單的幻覺還是小問題，像精神崩潰以致瘋狂或者身體裡繁殖出某些讓人不愉快的蟲子，都是非常棘手的情況。

不過這事倒正好提醒了他——丁辰目前對於這些邪門歪道基本處於不設防狀態，萬一他們真被此類人惦記上了，確實是最好的下手目標。

相對於丁辰對他的重要性來說，他實在是太疏於防範了。

雖說采陽的方法不止這一種，也不隻限於這個人，但在身份戶籍登記還不普及的古代，還不能通過電腦係統搜索個人資料，要找替代品可謂是大海撈針。

或許光是身體條件符合的人還有找著的希望，問題是叫他上哪再找一個同時具備如此忠誠、體貼又萬能的家夥來。

臂上施力將人壓緊在懷裡，他暗自下了決心——誰敢打什麼歪主意就跟誰玩命去！

雖然猜不透主人突然又在抽啥風，身為下屬的隻能隨他任意拿捏，丁辰乖乖地放鬆了全身扮演人形抱枕。

主人複活後體溫一直偏低，可是他卻感覺肢體相貼的地方此刻熱的灼人。比起他略急的心跳，主人胸膛裡的動靜低緩得似有若無。忽而有一股強烈的衝動，忍不住想貼耳上去確認主人的心跳……

就在丁辰忐忑動搖之際，突覺奉流離的動作霎那間停滯，他立刻屏息凝神，這才注意到四周的人聲莫名地消失了，隻餘下零星匆匆的腳步聲。

遠處隱隱傳來節奏奇特的銅鑼聲，似乎還夾雜著清脆的鈴響。

“丁辰，看來今晚似乎不太平啊。”奉流離不太情願地鬆開了手臂，話裡不知是抱怨還是無奈——還真是烏鴉嘴，才說有事就來事。

蹬蹬蹬地一陣腳步聲踩著樓板迅速接近，就見掌櫃搖晃著肥厚的身體，一邊擦著頭上的汗珠一邊朝他們打躬作揖。

“客官，小店馬上要打烊了……”

“嗯？不是二更還沒過，怎麼就不做生意了，本人的酒還沒喝夠呢。”

奉流離悠閒地扣了扣桌麵，丁辰會意，馬上熟練地為他滿上一杯上好的陳釀。

可憐掌櫃被他冷眼一掃，熱汗沒止住冷汗就下來了。此人慣常就是那種欺軟怕硬的貨色，一看這主仆二人知道不好惹，隻能細聲細氣地賠不是。

“真是對不住啊客官，小的也不是不想做這生意……我看您是外鄉人恐怕不知道，這吆死人的還真不知趣，偏要挑這種時辰上門。小的也就怕觸了黴頭……”

所謂“吆死人”也就是趕屍。

古代人講究葉落歸根，客死異鄉的遊子總希望搬喪回籍。但是利用人力搬運不僅成本花費高，要是路途崎嶇，就是有錢雇傭車輛擔架也不一定能成功運抵，所以就有人發明了這種驅使屍體自己走回去的法術。

趕屍屬於白巫術的一種，在湘西這一帶實在算不上什麼稀罕事。

要使趕屍術也有一定條件限製：首先，死者必須是非正常死亡，有怨氣則魂魄不散，可以被召回驅動屍體；其次，屍身必須完整，被火燒過被雷擊斃的是趕不動的。

此外，屍行時所帶的陰氣煞氣非常重，一般人遇上肯定會受不了，輕則精神恍惚倒黴上一陣子，重則陰煞入體大病一場……再重的，就是屍體反被活人陽氣影響而發生屍變了。

這一帶的民眾也都清楚忌諱，隻要聽到小陰鑼的聲音，便曉得自行回避。

“要不，小的立刻為您準備廂房，這酒菜就挪到後堂慢慢享用。您看這樣子成不？”

“慢著！你說這要吆死人的我倒是知道，隻是……”奉流離露出自認為和藹可親的笑容，可惜除了本人和丁辰估計不會有人認同——後者絕對是非自願的。

“這時辰似乎有點不對，你們這常常要為此事關門嗎？”

趕屍屬於夜間活動，為免驚擾到活人，屍隊通常不走大道、不在正常人活動的時間過府，趕在天亮前才會停駐在村外的義莊或者野店。

“經您這麼一說，小的倒才想起來，小店開張做生意以來，也就今年這兩個月遇上四五回。可要說這裡的內情，小的是真的不懂。您看，這是不是……”掌櫃點頭哈腰時牽動全身一顫一抖的，讓人忍不住聯想起造型奇特的果凍。

看確實打聽不出什麼來，奉流離這才點了點頭，丁辰默默將銀兩往桌上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