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進門,齊良先打量了一眼她的腦袋,問道:“你傷好些了麼?”
“嗯,好些了,多謝大人掛念。”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宛如正在變聲的少年。
齊良生得俊逸,身上穿著整潔的青衫,即便鄴城營地常年塵土飛濺,他都儘力保持濯濯清爽的形象。
顧闖常說,齊良和他們的出身不一樣,齊家在前朝做的就是大官。
齊良將手中的龜甲放回了麵前的沙盤:“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顧淼緊張地理了理自己的箭袖:“我……我聽說,高家欲送人來鄴城,我想問一問大人……”
齊良不待她問完,便道:“我倒是聽說,顧將軍屬意高檀。”
顧淼蹙眉:“大人呢?大人有何高見?”
齊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仿佛在揣摩她的意圖,他沉默了片刻,道:“依某愚見,高檀雖是庶子,可心性堅韌,他的生母原是奴籍,他生在榔榆鄉野,最終能回到湖陽,回到高恭身邊心性可見一斑,然而,野心,手段也可見一斑,容他在側,實非良策。”
“大人高見。”顧淼不由答道,轉瞬便意識到了差錯,又壓低聲音說,“大人高明,還望大人能夠勸說將軍。”
齊良唇角微揚:“我以為你也屬意高檀?”
顧淼連忙搖頭:“不,當然是以將軍為重,將軍信重大人,而我人微言輕,微不足道而已,隻是將軍顧念情誼,偶有照拂罷了。”
齊良但笑不語。
他不喜高檀,顧淼心頭多了幾分把握。可她也不能再勸,再多說,反而弄巧成拙。
既了卻了這樁心事,顧淼便想告退,她正欲開口,齊良卻抬手招她上前:“你來,看一看這沙盤。”
顧淼隻得快步走上前去,長案上放置的沙盤足有半人長,沙丘在其間起起伏伏,看上去真有些陌生。
從前在鄴城時,她的確見過不少齊良的沙盤,隻是不記得眼下這一個究竟是哪一個。
可是按照時間推算,她猜道:“這是涼危城?”
齊良笑了笑,問:“你可看出來,這沙盤與你上一回見,有何不同?”
她上一回見到這東西,大概是十五年前,誰還能記得十五年前見過的沙盤。
顧淼為難地捧住了裹著白紗的腦袋,皺起了眉。
齊良斂了笑意:“可是頭疼?”
顧淼剛搖了搖頭,齊良又道:“你傷了腦袋,還是不要晃來晃去為好。”
顧淼捧著腦袋道:“哦,我曉得了。”
他低歎了一口氣,隻垂眼道:“你瞧,這湪河水,我用丹砂填滿了。”
顧淼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沙盤上橫貫東西的溝壑被淡紅色的丹砂填滿,水影晃動,真如河流。
“啊,原是如此,大人可是想到了渡河的方法!”
她終於想起來了,涼危城臨河,冬日寒冷,河麵結冰,不可渡河,可冰麵雖厚,卻不足以承受馬蹄的重量,先前騎兵強渡,折了好些人馬。
齊良微笑道:“此事尚還需與將軍相商,此役若成,湪河兩岸便歸將軍所有,沃野百裡,何患無糧。”
顧淼心跳快了兩下,抱拳道:“提前恭賀大人,我便不多叨擾了,稍過片刻,軍醫還要尋我換傷藥。”
此言一出,齊良便未再留她。
出了營帳,顧淼的心跳稍緩,她記得湪河,涼危城是高檀來到鄴城後的第一仗,他因獻破冰船計,博得了阿爹的信任,隻是……他若是不來,涼危城能攻下麼?
她轉念又想,齊良顯然也有了主意,高檀不來,想必他們也能攻下涼危城?
顧淼心中不由忐忑,若是攻不下呢?
攻不下,阿爹困在湪河以南不可再近一步,他是不是,就不會想著往後要當皇帝?
一念至此,顧淼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晃了晃腦袋,額頭卻是一疼。她不得不顧及傷勢,頓下動作。
不,她還是先不要想得太遠,眼下,隻要高檀不來,往後她有的是時間打消阿爹的念頭。
齊良既然也不願意高檀來鄴城,上輩子之所以高檀會被送來鄴城,興許與她的百般遊說脫不開乾係。
可如今,她不開口,加之齊良勸阻,阿爹絕不會特意讓高恭送高檀來鄴城了,哪怕高家真送人來,病秧子高橫來了也無妨。
顧淼想罷,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