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檀見顧遠忽地離去,蹙緊了眉,心中卻想,果然,顧遠的年歲應該不大,因而行事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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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過後,鄴城上空果然落下了細雪,一夜過後,湪河北緣白茫茫的冰霜愈厚。
破冰之舟乃是盈盈之舟,下覆鐵戟,豎倒刺,船行過處,可刺破冰麵。
陰雲密布的夜晚,黑色的船帆與水天一色,盈舟先行,輜重而後行,軍甲再夜渡湪河,奇襲涼危城,隻在最緊要的一二個時辰之間。
顧淼沒有渡河,顧闖也不許她加入夜襲之列。
她留在了大營裡。鄴城大營有一座三層塔樓,到了下半夜,顧淼攀上了塔樓,遠遠眺望,湪河的另一側可見一片火海。
那是涼危城的糧倉所在。
熊熊大火燒了大半夜,涼危城的劉湘逃了,眼見大勢已去,丟下守軍五千,臨陣脫逃。
劉湘逃到涼危城外,被顧闖一劍斃命,劉湘的腦袋被吊到了城樓下。
涼危城被顧闖收入囊中。
湪河南北,沃野百裡。等待不算漫長的冬日過去,又是春耕的好時節。
打了勝仗,鄴城大營的氣氛熱烈。
顧闖分了一些心神,送兵渡河,暫且料理完接管涼危城的大事後,營裡升起了篝火,權作一場小小的慶功宴。
高檀盤腿而坐,他就坐在齊良的身側。
顧淼曉得,渡河那一夜,高檀也隨軍進了涼危城。
他眼下,在營中,大家都不再稱呼他為“高公子”,而是直呼其名,喚作“高檀”。
無禮卻親近。
顧淼恨恨地咬了一口炊餅,又拿眼去看顧闖。
他大口飲酒,顯然已有兩分醉意,不住與人對飲,高檀也與他飲了兩杯。
顧闖臉上的笑意就沒淡過,風中不時卷來他的“哈哈”大笑。
什麼涼危一役後,送高檀回湖陽,他說過的的話恐怕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顧淼不禁瞪了他一眼。
要不然,她索性對顧闖和盤托出,就說,爹,你現在不弄走高檀,往後等他當了皇帝,你就凶多吉少。或者說,爹,你歇了你想當土皇帝的春秋大夢吧,你沒有當皇帝的命,不要到頭來弄得個魚死網破,誰都不好過。
可是……便是說了,誰信呢?
顧闖肯定以為她中了邪,說不定還要勸她喝藥,再不然,惱羞成怒,直接將她送回燭山寨子裡去。
她得想辦法儘快弄走高檀,顧闖行不通,她得靠她自己弄走高檀。
顧淼煩躁地舉著水囊,又飲一口。今夜喝的是麥子酒,鄴城麥子酒,入喉火辣。
許久沒嘗過了,這一大口烈酒入喉,顧淼頓時被辣出了眼淚。
她放下水囊,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轉過身去,目光卻正對上高檀的目光。
他的視線恰恰朝她望來,似是不經意。
顧淼立刻調轉了視線,轉瞬又覺不甘,怕他作甚!
顧淼於是轉頭,抬眼直直朝他望去。
高檀的目光露出一絲訝然,而他臉上沒有多少笑意,隻是平靜地越過數人,望向她。
紅色的火光映在他黑漆漆的瞳仁裡,眉眼間不見銳利。他的幾縷斷發垂在肩頭,隻在頭頂半挽了發髻,斜插一柄黑簪。
他倒長不短的頭發,此時此刻,根本無法豎冠,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高宴對他的羞辱。
顧淼不願再看,索性站起身來。
今晚……今晚她就要想辦法把他弄回湖陽去。
篝火燒得正旺,數名醉漢開始圍著火堆,手舞足蹈。
顧淼多飲了幾口酒,胸中醞釀著的憤怒,愈發難以克製。
她一鼓作氣地跑回了營帳,她的角弓就躺在木幾上。
冰涼的弓弦映著燭火,仿佛幽然發亮。
憤怒令人衝動,上頭的酒意使人昏昏,她注視著角弓弦上的冷光,咬了咬牙,一把拿起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