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妤愕然地抬起頭,隻看到許宥安注視著照片平靜的側臉。
“九月的時候,他出海想要去追一場火山,卻遇到了風暴,淹沒在了海浪裡。”
“抱歉。”她明明在剛才已經察覺到了什麼,但在聽到這樣截然而至的結局時,還是忍不住覺得懊惱。
他轉過頭看著她溫和地搖搖頭。
“在發生意外之前,他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他即將拍攝到這一生最難以忘懷的畫麵,我想,即使在離開的最後一秒,他應該也是不後悔的。”
俞妤望著麵前這些照片,有些感歎,“雖然這樣說好像不太好,但感覺是很短暫但是很絢爛的一生。”她看著許宥安,眼神帶著寬和的安慰,“如果我有這樣一個親人,我應該會覺得他很酷。”
她的語氣帶著微微的羨意,讓許宥安忍不住有了想要講述的欲望。
“但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有點討厭他。”在俞妤訝異的眼神中,許宥安摸了摸鼻子,“我忘了哪一次家庭聚會他姍姍來遲,父母帶我去和他打招呼時,他卻皺起了眉頭,我本來以為他是不喜歡我,後來他告訴我,他不能理解一個小孩子為什麼要這麼老氣橫秋,醜得讓人看不下去。”
聽到這裡,俞妤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小時候故作成熟的許宥安在那一瞬間愣住的模樣,在他投來無奈的眼神後,俞妤連忙捂住嘴,但是笑意還是從眼睛裡漫了出來。
許宥安原本是有些不好意思,但過了一會,自己也覺得好笑。
他從小到大都是被誇獎的小孩,這是第一個對他不假辭色的大人,起初他會覺得難堪,但後來他發現比起其他人仿佛一個模板刻出來的客套寒暄,他更喜歡這個頑劣桀驁的叔叔,即使家裡的人對他總是頗有微詞,但他和他的關係卻越來越親近。
“後來他成為了環球的攝影師,我就很少見到他了,他總是天南海北的到處跑,隻有每年生日的時候我都會收到他從世界各個地方寄來的新奇的禮物,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說起來,那支鋼筆大概是他送給我最鄭重的禮物了。”
九月、鋼筆、意外……在某個瞬間裡,俞妤仿佛從這裡麵洞悉到隱晦的真相,很多很多串聯在一起可以連成一個足夠完整的故事,她此時此刻就站在故事的扇門外,但最後她卻沒有選擇走進去。
而是輕聲問:“為什麼會選擇把照片擺放在這裡呢?”照片展覽在書店樓梯的牆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發現這裡有一個小型的攝影展。
“因為他會更喜歡這樣。”
許宥安知道家裡雖並不認同他的職業,卻不是沒有想過在最繁華的商業街或者在某個藝術展廳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攝影展,而他是家裡唯一一個提出反對的人。
“我想比起被懸掛在冰冷莊重的展廳裡,他會更喜歡有人因為窗外那抹陽光而不經意地走進這家書店,偶然抬頭時發現這裡有一些還不錯的照片。”
哪怕他們並不知道攝影的作者是誰。
隻要有人看到其中的某張照片後,真心的由衷的有所動容,他就會很高興了。
這樣的心意讓俞妤忍不住微笑:“或許,有人誇過你是個很浪漫的人嗎?”雖然用在這樣的語境中好像有些奇怪,可是俞妤還是覺得他這樣做很浪漫。
獨一無二彆出心裁的攝影展。
無論對於創作者,還是無意間看到這些照片的過路人來說,都很浪漫。
“好像沒有。”許宥安愣了愣,然後才展顏一笑,“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評價。”
他們彼此對視著,午後的時間悄悄溜走,不知覺已經近黃昏,沒有開燈的房間有些昏沉,隻有窗邊漏進來的晚霞是唯一的光源,他們的目光交織著,彼此的麵孔都變得模糊而又曖昧。
一聲貓叫驚擾了這片寂靜。
他們不約而同地偏過了頭,一個抬手繞起耳邊的碎發,露出微紅的臉頰,一個左手插兜,尋找牆壁上的開關。
燈光亮起的那瞬間,餘暉徹底消散在窗邊。
俞妤看了眼手機的時間,“我該回去了。”
“好。”
他們前後走向樓梯,下樓的過程中,俞妤還四處張望想要尋找剛剛出聲的小貓,卻沒有發現它的蹤跡。
“應該是躲起來了。”許宥安了然地笑了笑,“它有些怕生。”
“或許等你下次來的時候,它就認得你了。”
麵前的男孩說這話時眼神滿是真摯,似乎沒有任何的私心,俞妤略微一遲疑但還是笑著點了頭。
“你的家在哪?”許宥安想到了什麼,“要不我送你回去?”
果不其然,俞妤拒絕了,“前麵就是公交站,我搭公交回去就好了。”接著她又笑著說,“你還要幫你朋友看店呢。”
“好。”
在俞妤轉身離開前,許宥安叫了她的名字,她回頭看到他溫柔的眼神。
“俞妤,我們現在算是朋友吧?”
當然,俞妤點了點頭。
他語氣是不變的溫柔,“那麼,下次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俞妤笑了,半明半昧的夜色中,她的笑容顯得十分漂亮,她並沒有等到下一次見麵。
“許宥安,謝謝你,今天是很愉快的一天。”
等書店真正的主人回來時,便看到許宥安抱著貓坐在門口的椅子上。
男人從他手裡接過自己的小貓,順口問道:“今天發生什麼了嗎?怎麼感覺你心情很好?”
許宥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眯起眼睛問道:“這附近有什麼基督教堂嗎?”
“往前兩個路口有一個。”男人撫摸著懷裡的小貓,“怎麼問這個?你又不信教。”
許宥安卻笑了,“我感覺我快要變成上帝的信徒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它的安排,那他隻會覺得無比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