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藍色的瞳仁微微睜大,雪緩慢地發出一個音節:“欸?”
……不是……那什麼……我說的是彆人……
鼬仍在看著她,斂目低眉,一雙眸子幽黑如墨,所有複雜深邃的情緒都沉沉壓在眼底,不起半分波瀾。
他沒想過說什麼情話來打動她,這個女孩對庸俗淺薄的童話從來不感興趣。
隻是她溺於往事時落寞的神情,讓他關心則亂,克製裡露了幾分破綻,來不及考慮是否合宜,便吐露出深藏心底的承諾。
如同緊閉的蚌殼張開一絲縫隙,原本壓抑的情愫不由得滿溢而出。
“無論將來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見她神色仍有遲疑,他又重複了一遍。
鼬和女生交際太少,即使從小到大收到的情書數不勝數,撲上來的追求者多得如過江之鯽,可他向來拒人千裡,勉強算得上關係尚可的女生也屈指可數。
偶有來往,女生們被這端麗姿容所攝,言行也都多是依從。
以至於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有的女孩子在感情上擅長的事,就是得寸進尺,恃寵而驕。
尤其是他現在背著的這個壞極了的姑娘,最貪得無厭,愛玩弄人心,比狐狸還要狡猾,比狼群還要貪婪,使用這些技能和呼吸一樣自然。
小姑娘像是條出水吐泡的金魚,緊了緊環著脖子的手臂,突然從右肩上探出個小腦袋來,認認真真發問。
“你什麼意思啊?”
她問得天真,像是一個莓果色的蜜糖陷阱,用最甜美最無辜的偽裝,吸引獵物自投羅網。
鼬的腳步停了下來,水暈從腳下一圈圈漾開。
她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但她非要反問。
她非要他說個清楚。
——你這樣允諾,難道不是因為喜歡我嗎?
那為什麼不把你的頭低下來,把你的心剖出來,在我的裙擺王座下俯首稱臣?
一會得不到回應,女孩子的左臂鬆開,指尖從他的頸後皮膚掠過,又在他的發辮裡慵懶穿行,漫不經心地拉住他撥到胸前的一截發尾。
“鼬哥哥?”
撲通。
正戳紅心。
她很少這麼叫他,偶然說出口,便殺傷力十足。
鼬心跳莫名地開始加速,忽然頭皮一緊,女孩側著臉對著他,手裡攥著他一縷發尾,眼眸含笑,白發微亂,身上血跡未乾,卻被亮燦燦的晚霞映出來一種聖潔感。
她在他眸中笑,在他肩上鬨,春天輝煌得令人目眩神馳。
站在波瀾起伏的海麵上,女孩的胸膛和他的後背隻隔著薄薄的羽織和襯裙,鼬能模糊感受到她的心跳。
他忍不住去想,這顆玲瓏小心肝裡麵,究竟裝的是什麼呢?
是冰涼甜蜜的白糖冰糕,還是血跡斑斑的鋒利刀刃?
但也無所謂了。
所謂愛慕,無非是刀尖舔蜜,冰霜燃火。
既然他所求的是世間最鋒利的刀刃,最冷冽的冰霜,那麼縱然利刃割舌、火融冰海,也是應當的。
即使她明知故問,他還是低下頭來,軟了聲調,意味溫柔。
“我是說:
——你是我的立場,我的第一原則。”
落日的餘暉斜斜照在萬頃碧波之上,晚霞鮮紅如血,有種近乎盛大的壯美。
女孩子尤為滿意,倏忽從他背上跳下來,踩著水繞到身前。
鼬怕她站不穩,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腰,於是女孩子搭著他胳膊支撐著,從正麵盯住他的眼睛。
霞光恰到好處地灑落,她眉眼彎彎,嘴唇也好似沾了一層金粉。
絕美的,閃爍的,宛如神明。
而現在,他的小神明步步緊逼。
“那這樣說,你是不是挺喜歡我的啊?”
她這話一說出口,鼬就明白自己完了。
緣孽滋長,在劫難逃。
漫溢到喉頭的萬語千言,最終壓抑成一字。
“嗯。”
雪望進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沉鬱內斂的作風,狠絕殘酷的陰謀家天性,感情極激烈、卻最不易動情的人類。
可此時此刻的他,十八歲的少年叛忍——
緋紅從耳根一路燒到脖頸。
雪很難形容這一刻。
那句承諾,比自己那些輕浮的、脫口而出的“喜歡”要重的多,可她竟不知一時間該說些什麼。
她心頭鬆動了一塊,少女幽微難言的心思被應下,又有點彆彆扭扭地羞赧起來。
不過壞女孩很快就把那絲局促拋之腦後,踮起腳尖,耳鬢廝磨,語氣乖巧又甜蜜。
“你最好啦!
如果……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
這話可真是傲慢。
卻也竟讓人心甘。
隨著他的彎腰,寬大的黑風衣露出少年一截清瘦鎖骨,那雙眼睛更加如煙墨般深邃,泛上一點紅意。
鼬按捺住那些糟糕至極的念頭,喉結微動,緩緩吐了口氣,扶在腰上的手向前遊走,捏住她柔軟的手腕。
“好。”
他如是說。
“我真的很在乎你,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在海潮的濤聲、輪船的嗡鳴聲、心跳的悸動聲中,雪回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孩子氣般勾著他的尾指,晃蕩著。
“那我們拉鉤,誰都不許變。”
鼬恍惚有一種她輕描淡寫許他愛戀的錯覺。
薄薄的衣衫被海風鼓動,不自覺盛進了春意,手心糾纏著清甜冷香。
我的太陽落入了眼底,熾熱得近乎灼燒血肉、刺傷雙瞳,而我的視線跟隨太陽東升西落,舍不得遺漏任何光芒。
少年尾指彎起,勾住女孩子的指節,聲音喑啞:“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