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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少年半眯的眼睛上,岑語遲伸出手掌,擋住了從枝葉縫隙間擠進來的光芒。而那隻手卻隻在眼前安靜了片刻,便向旁一撈,摘下了一個野果子。
岑語遲一個打挺坐起來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然後又呸地吐了出去。
“真難吃。”
他難得這麼勤快,天還沒亮便跑到這裡,見時間還早便在樹上打了個盹。而此時樹下剛好路過一個少年,十來歲,穿著一身青色的破舊衫子,艱難地背著個裝滿了花花草草的大籮筐。
那少年身量很高,卻十分瘦弱,身體隨著風左右搖擺,仿佛隨時都要摔倒一般,頭發也亂糟糟的打著卷,額前的碎發更是淩亂,長一塊短一塊的,風一吹,就露出了眉間一枚銀白色的枯葉紋。少年慌亂地理了理頭發,將那片銀白蓋住。
岑語遲嘖了一聲,將那咬了一口的果子扔向樹下的少年,正好砸在他的頭上。
少年猛然受此一擊摔倒在地,但也隻是在被擊中的瞬間短促地“啊”了一聲,然後便順勢蹲在了地上,用手抱住頭,不吭聲,也不站起來。
岑語遲從樹上跳下來,繞著少年轉了一圈,然後伸腳用力踢翻了那籮筐。
少年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卻馬上又爬了起來,看著岑語遲將灑落一地的藥草儘數踩爛,也不阻攔,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岑語遲呲笑一聲,“你這是在做什麼?”
過了許久也沒有得到回應,岑語遲臉上的笑意消失,用一種十分厭惡的語氣說道:“真難看。”
這時,少年突然用一種小到很難被聽到的聲音愣愣地說道:“對不起。”
“你說什麼?”岑語遲問道。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那少年沉默片刻,而後再次機械地重複道:“對不起。”
不反抗,也不逃跑,隻是蜷縮成一種防禦的姿態,重複地說抱歉。
岑語遲莫名地感到十分惱火,就像用了十分的力揮出去的拳頭卻落在一團棉花上,那團棉花還禮貌性地喊了一聲“疼”。
棉花打起來沒意思,岑語遲隻好將這拳頭打在樹上,半生不熟的果子連著葉子劈裡啪啦劈頭蓋臉全都砸在兩個人的身上,整棵樹也像是被雷劈過了一般,因為這帶著幾分法力的一拳顯得搖搖欲墜,垂垂將死。
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而那個少年依然隻是抱著頭蹲在地上,在最後一片葉子也飄落在地之後,輕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視線突然變得模糊,岑語遲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前便是一片刺目的亮紅。
大火燒得正烈,將天空都染成紅色。而在那烈焰的中央,岑語遲看到了一點醒目的綠色。在這熾熱的火海中,那點綠色仿佛一葉載人逃離煉獄的扁舟,更似一顆救命的稻草,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那是一顆樹,是這座山峰上、這片烈焰中,最後一顆還活著的樹。那樹仿佛曾遭過什麼重創一般垂垂將死,樹葉也幾乎飄落殆儘,在那病弱的枝條上依稀耷拉著幾顆苦澀的果實,正搖搖欲墜。但它的確是活著的,就在那樹上最高的枝條末端,正抽出一條細小的嫩芽,就是那一點綠色,在這熊熊的烈焰中令人十分的安心。
而那棵樹下站著一個少年,少年一席洗的發白的青衣,乾淨得仿佛是從深穀中走出的精靈。他將手輕輕放到樹乾上,那如同削蔥的手指安撫一般慢慢拂過蒼老的樹乾。
一聲歎息之後,那無儘汪洋中的一葉扁舟,最終也沉沒在了浩瀚的大海中。
少年的衣衫上沾了灰塵,不再乾淨。他回過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看向岑語遲,兩滴淚水順著臉龐滑落下來,滴在了這片荒死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