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野不肯放棄,不知疲倦地跟著歐陽回家。每天早上按時到她家門口等候,歐陽去哪兒她就去哪兒,隔著屏障與之同行。
歐陽看不見臧野,卻能感受到她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此時的歐陽已經逐漸忘記了臧野的存在,臧野在她記憶裡隻是一個記不清模樣的、記不得姓名的陌生人,所以她能感覺到臧野的視線對她來說並不是好事,反叫她不得安寧。
過了一段時間,臧野慢慢發現可能是因為自己老跟著她嚇到歐陽了,搞得她神經衰弱,但這同時也證明了歐陽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於是臧野更不想就此放棄,她開始遠遠地觀望歐陽,期待哪天能再次相見。
時間漸漸過去,臧野也逐漸看不到歐陽,有時候是早晨,有時候是中午,有時候整天都無法看見,臧野感到焦慮和恐懼。
臧野再次跟著歐陽回家,進到那個熟悉的溫暖地家。
這段時間很是疲憊,許久沒有畫過畫了,歐陽準備畫點什麼,她走進畫室,擺好了爸爸送給母親的鮮花,拆開新買的顏料。
望著鮮花後麵的沙發,歐陽覺得有些頭疼。沙發後麵放著一張高大的畫架,畫架上麵還放著一張畫,被布料掩蓋住了,歐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畫了這麼大一幅畫。她走過去,扯下遮陳的布,看見了一個野性與柔情並存的女人,還是裸體。
她是誰?
一探究,一追尋,歐陽便頭痛欲裂,就好像夢見過這個人一樣。
臧野凝視著觀畫的人,祈求她不要忘記自己,這句話在短暫的時空混亂中讓歐陽聽見了,歐陽回頭,凝望著一片空蕩,隔著時空和臧野對視。
歐陽想起來了。
“臧野!”
臧野沒能聽到,彼此都消失在對方的世界裡。
我為什麼會忘記你?歐陽不明白,她憑著記憶和表哥去臧野曾經告訴她的地方尋找臧野,表哥告訴過歐陽,那個地方現在已經沒有人了,早已搬遷出來,現如今就隻是一片山林。歐陽不信,非要親自走一遭,到達青萍灣,就隻有大山,連房屋存在的痕跡都沒有。
“照你的描述,那得是好幾十年前了,現在哪還有人家那麼窮破啊!”表哥歎了口氣,“回去吧。”
又過了一個月,煙嵐約歐陽出去看電影,在人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她們再次相遇。歐陽朝臧野揮手,笑容燦爛。臧野還以為她看見自己了,同樣揮手示意,沒想到歐陽是在和朋友招手。
煙嵐跑到歐陽身邊,挽起了她的胳臂,兩人有說有笑地往電影院走去。
出了影廳,煙嵐擦著淚水,說:“哭死我了。”
電影是一部好電影,但是歐陽地注意力卻不在電影上。
煙嵐和歐陽討論著接下來去吃什麼,兩人再次來到接頭的路口,歐陽望著對麵的燈牌,在燈牌下麵沒有看見熟悉的人。
其實歐陽在回頭的一瞬間看到了臧野消失的殘影,但是又覺得可能是自己產生幻覺了,有一瞬間的失落,然後又迅速恢複心情和朋友說笑了起來。不能說是不遺憾。
臧野一步步走上陡直的階梯,道旁的花還開著,在幽靜昏暗的樹林裡愈發幽藍,等踏過最後一個台階,到達最頂端,臧野回頭望,再不見通往歐陽所在之地的那條繁花似錦的路。
時間是漫長的,又是迅疾的。
臧野受邀參加其養女臧尋的女兒的研究生畢業典禮,然後在親人的陪伴下參觀畢業展。
學生們的畢業作品都非常優秀,一路瀏覽過來,有好幾幅都頗具內涵。畫廊儘頭掛著一張肖像畫,在臧野看來,畫中人沒什麼出奇的,主要是畫麵的表現力比較出彩,臧野見過許多畫,畫技這些並不十分能吸引到她,令她駐足不前的還是那張臉。
畫像裡的人正是年輕時的自己,臧野渾濁的眼睛變得異常光亮,她瞧見了那個熟悉的署名。
就好像第一次見到歐陽那樣,臧野感到非常震撼,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臧野越看越難以忍耐,到了這把年紀,即將入土了,才再次找到歐陽的蹤跡。她忍不住落淚,嚇到了一旁陪同的女兒和外孫女。臧野擦了擦眼淚,她想見這位作者,言辭懇切。
外孫女曉情聯係負責畢業展的老師,要到了歐陽的聯係方式。
曉情聯係歐陽,表達了希望能見她一麵的想法,得到確定要來的答複,臧野終於定了心神,她拒絕女兒和陪伴,獨自一人走進廁所,洗乾淨淚痕,重新帶好眼鏡,藏好外露的項鏈。
望著那張惹外祖母落淚的畫像,曉情說:“媽,她手上的戒指和外婆很珍惜的那條項鏈上的戒指一模一樣呢!”
曉情並不知道外祖母年輕時候的模樣,因為家裡照片留下,隻有她媽媽還隱約記得自己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媽媽想,再年輕一點的話,大概就是這副美麗的模樣。
歐陽匆匆趕來,走到自己的畫前,對曉情說:“是你們嗎?”
見到她,臧野笑了起來,她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還那麼年輕,那麼美麗,充滿了生機與活力,而自己卻已年邁,皺紋爬滿了她的臉,歲月無情地侵蝕了她的容貌。
“歐陽,是嗎?”曉情問。
“嗯。”
“看到你的畫,仿佛一下子回到年少的時候。”臧野望著歐陽,又看了看身旁的畫,“這副畫,我喜歡極了!”
臧野和歐陽來到咖啡館長聊,曉情和媽媽自覺地不去打擾,繼續逛展。
“畫,有原型嗎?”臧野問。
“有,但我是憑記憶畫出來的。”
“憑記憶?”時間會磨掉一切印記,哪怕那麼的鮮明。臧野不由得難過起來,她和歐陽都在逐漸忘記對方的長相,但為了不遺忘這個人,她們都在通過畫不停地描摹對方,記住對方,她知道,歐陽還愛著自己。
“很多年前的一個朋友了,那時我們幾乎天天見麵,但後來有一天她忽然就消失了,音訊全無。”
聊到這個,臧野和歐陽都頗為傷感,兩人無言對坐了多久,臧野就看了歐陽有多久。
歐陽注意到她的視線,並不覺得討厭,對她莫名地有好感。歐陽轉移話題,聊了許多關於臧野的事,臧野並未說出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一個假名。
得知臧野曾是一名珠寶設計師,歐陽佩服不已。
臧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歐陽被她指間地對戒所吸引,道:“這對戒好漂亮,先生自己設計的嗎?”
“嗯,一直沒能送出去,戴了好幾十年了。”
“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見麵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