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台,人已經各自散去,隻有高啟蘭等在樓梯口。
是在等她。
黃瑤走上去,挽住姑姑:“姑姑,今晚可以和你睡嗎?”
“當然可以。”高啟蘭領著黃瑤到自己的房間。
老宅很小,高啟蘭曾經的房間是儲物間改成的,放了一張床一個櫃子就再也放不下其他。一些舊物件高啟蘭沒有搬走,而是跟隨老房子塵封在了記憶裡。
這裡是高家上一輩人的回憶,對黃瑤來說卻是新鮮的。
她和高啟蘭擠在小床上,整個人縮在高啟蘭的懷裡。
儲物間的通風不好,黃瑤覺得胸口憋悶,便張開嘴呼吸。
但沒過多久,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又帶上了一絲輕聲的嗚咽。
她哭了。
高啟蘭伸出手臂把她攬進懷裡,問她是不是唐小虎欺負她了。
“好像正相反。”說完,黃瑤先笑了,隻是笑了沒兩下,又頹喪下去。
“姑姑,”她說,“我覺得我好像是個瘋子。”
黃瑤說得艱難,高啟蘭卻樂了。
“就這?”高啟蘭笑出聲來,“你就為這事難過好幾天?你覺得我們高家人有不是瘋子的嗎?”
“啊?”這回換黃瑤愣了,她想說你就挺正常的。
還沒開口,高啟蘭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搶白道:“我隻是在你麵前有偶像包袱而已,不信你去問大哥。”
“哦?”黃瑤剛哭過的眼睛亮亮的,豎著耳朵聽八卦。
高啟蘭不講自己的過去,而是給黃瑤灌輸起了不能被高啟強和陳書婷聽見的歪理邪說。
“你拿捏男人還是不夠狠,”高啟蘭說,“你得半句真半句假,一秒真情一秒假意。你要釣著他們欲罷不能,你開心他們就不能難過,你難過他們就恨不得去死。”
黃瑤一臉崇拜地聽著,在心裡默默記筆記。聽完,她又巴巴地問高啟蘭的感情史。
高啟蘭卻輕輕擰了一下她的耳朵:“睡你的覺吧,小公主。”
這個稱呼讓黃瑤的耳朵倏地紅了。
她也不記得這個稱呼是從哪起的,好像是她高中時和同學約好出去唱k。商量去哪時,黃瑤自然就把人帶到了白金瀚,畢竟那是虎叔的地盤。
雖然高家已經完全不碰黃賭毒產業,但白金瀚畢竟是家夜總會,架不住客人在這做些醃臢事,因此家裡人完全不讓黃瑤來這種地方。
帶著一群同學來時,看門小弟不認識她,看見一群未成年就想往外趕。
還是領班及時出現,瞪大眼睛張著嘴,囁嚅半天支支吾吾叫了一聲:“小公主?”
他也是傻了,平日裡叫高曉晨小少爺長小少爺短,卻沒想過怎麼稱呼黃瑤。
還好黃瑤性格溫和,跟著同學笑笑就過去了,在領班點頭哈腰的恭請下進了vip包間。
十分鐘後,得到消息的唐小虎急匆匆趕來。他沒那麼好的脾氣,聽見事情經過,當即就在領班屁股後麵狠狠踹了一腳。
推開vip包間的門時,黃瑤眾星捧月似的坐在人群中間。
唐小虎緊張的心情瞬間就鬆了下來,他倚在門邊,笑著喚了一聲:“小公主來了?”
黃瑤抬眼看見虎叔,卻沒了麵對領班時那種自然。她臉頰緋紅,又急又氣地跺腳:“虎叔!你怎麼也這麼叫?”
世上隻有兩種東西無法掩飾,咳嗽和愛情。
越是不經意間,越是有愛意湧動。
唐小虎回想曾經的那些點滴細節,隻是懊悔自己怎麼沒有早注意到。
當時,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壓製自己不該有的心動上,他甚至不敢多看黃瑤一樣,生怕一眼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絲稻草。
因此,黃瑤給他表白時,他先是震驚,然後是狂喜,最後又落入深深的絕望。
他以為他可以終生做一個沉默的騎士,卻沒想到他的公主比他更要勇敢。
高考出分第二天,他載著黃瑤回學校參加報考講座。
返程的路上,黃瑤卻說想去河邊,跟朋友約在那裡。
唐小虎不疑有他,自然答應。
但當到了河邊,看到空無一人的河堤時,他的眼皮卻劇烈跳了兩下。
黃瑤沒有解釋,隻是平靜地說道:“虎叔,陪我走走吧。”
一路上,他給她揮走惱人的蚊蟲,用折頁廣告給她扇風。
最後,卻猝不及防聽她說:“虎叔,我喜歡你很久了,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怎麼回應的來著?
他已經忘了,隻記得是一句拒絕。
“你tm聽沒聽見!”一團紙巾砸在臉上,唐小虎驟然從記憶中抽離,紙團是快要急眼的唐小龍砸的。
“你到底怎麼想的啊?你們現在到哪步了?不會已經——”
唐小龍還沒說出口,先把自己嚇到了,他指著唐小虎罵:“你tm不想活了!那麼多女人送上來你不睡,你睡強哥的女兒?”
“哥,說話乾淨點,不是你想的那樣。”唐小虎翻了個身,背對著唐小龍。
唐小龍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過的三觀都要崩塌了,他自暴自棄道:“那你到底怎麼辦啊?強哥和大嫂要打你的話,我是攔還是不攔啊?”
“隨便你。”唐小虎不再說話了。
*
次日一早,一家人依舊在老宅吃早餐,粗茶淡飯清粥小菜。
高啟強突然提起話題:“瑤瑤什麼時候開學?”
“還有一個半月呢,”黃瑤說,“北城天冷,寒假長。”
“挺好的,”高啟強說,“等過完年,你去公司那裡報個道,每個部門都輪崗幾天,我已經跟人事什麼的都說好了。”
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除了高啟強和陳書婷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先發作的是高曉晨,他站起來嚷道:“爸!憑什麼!憑什麼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進集團我不行?”
“曉晨!”陳書婷低聲斥道,“怎麼跟你爸說話呢?”
高曉晨氣不過,扔下筷子跑了。陳書婷要去追他,被高啟強攔住了。
“讓他去吧,”他說,“這麼大的人了,還沒他妹妹一半的穩重。”
黃瑤低著頭坐著,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
她向來就是這樣,沉默地接受高啟強的一切安排,努力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
高啟強對他的乖巧很滿意,又喊了一聲小虎。
“強哥。”唐小虎站了起來。
高啟強說:“你有空也可以帶瑤瑤去你手下那幾個場子轉轉,以後瑤瑤免不得要接觸。”
“強哥,”唐小虎沒有直接應下,而是說,“瑤瑤是個小姑娘,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大嫂這個年紀都開始接手采沙場的生意了。而且也沒讓瑤瑤現在就管事,就是去跟你手下那些人混個臉熟而已。”
高啟強說完後,陳書婷接道:“瑤瑤,爸爸媽媽安排你開始接觸家裡的生意,你覺得怎麼樣?”
“我都聽爸媽的。”黃瑤露出一個微笑,並不拘謹,而是帶著自信。
對於讓她接手家裡的生意,她並不驚訝。她一向知道高曉晨是個廢物二世祖,學不會人情世故,控製不了脾氣,更壓不住手下那些人。
或許她現在也還不夠格,但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做到。
她看向唐小虎,後者移開視線,沉默地盯著遠處的地麵。
黃瑤知道,虎叔一向不想讓她接觸這些。這個家中每個人都想保護她的安全,但想保護她的純潔的人,隻有他。
*
這是唐小虎十三年來第一次沒有聽高啟強的話。
黃瑤坐在副駕駛,換上了一身黑色修身針織衫和棕色西褲。頭發披散著,用卷發棒燙出大波浪,眉毛畫得低了一些也重了一些。
不過是妝容打扮的改變,就可以讓人改頭換麵,從少女變成女人。
唐小虎發動車子,卻久久沒有開動。高啟強讓他帶黃瑤去白金瀚認認臉,但他不想這麼做。
“不走嗎?”黃瑤微微掀起眼皮。
不僅是打扮,而是連氣質都截然不同了。她幾乎把陳書婷的氣場和風韻學了十成十,又首先在唐小虎身上演練。
唐小虎轉過頭去,並不直視她。
黃瑤笑著撥了撥耳邊垂下的卷發,帶起一陣冷冽的香氣,是晨間第一滴露水,是山間最嫩的竹子。
是物非人。
“帶我去看看我爸媽吧。”她說。
花了半秒唐小虎才反應過來,她說的爸媽是老默和黃翠翠。
“好。”他答應,和那些最普通的要求一樣。
出獄後,老默取回了黃翠翠的骨灰,也沒下葬,就擺在家裡。
等老默死後,黃瑤親自出麵取回了他的屍體,把他們合葬在京海的山上。
進山後冷意逼人,潮濕更甚。
唐小虎平日不喜歡往山裡來,當年被徐江綁去,他被打斷了三根肋骨,再加上長久以來的新傷疊舊傷。在陰冷潮濕的環境中,骨頭縫裡會泛出疼來。
但他依舊熟知老默長眠的地方,甚至比黃瑤還熟。
他把車停在山道邊空地處,帶著黃瑤往山裡走。
繞過幾重小徑,遠遠就能看見墓碑。
“虎叔,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吧。”她這話說的似有深意,卻又似隻是句平淡的客套。
唐小虎沉默著,脫下西裝外套搭在黃瑤身上,不讓她單薄的針織衫輕易被風打透。
黃瑤沒拒絕,朝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笑容風情萬種。
走到墓前,黃瑤沉默地佇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