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已經吞沒了後麵的話,淚水浸透了唐小龍的上衣,濡濕他的胸膛。
劉蓓感受到唐小龍用力地抱住她,他的聲音在她頭頂傳來。
“會有辦法的,相信我,會有辦法的。”
最後,她哭光了所有體力,沉沉昏睡過去。
*
再醒來時,劉蓓一起身,卻卻覺得手腕被什麼東西扯住了。
她低頭一看,是唐小龍用她一件風衣的腰帶,將他們兩人的手腕係在了一起。
她驀然一扯,唐小龍也醒了。
“這是乾什麼?”劉蓓問。
“怕你半夜想不開。”唐小龍解開腰帶,臉上沒有一點慚愧。
劉蓓用一言難儘的眼神看了他半天,然後往外走去,唐小龍在身後跟著她。
走到衛生間門口,劉蓓反手要鎖門,門卻被唐小龍抵住了。
“不用鎖。”他說。
“我上廁所不鎖門?”劉蓓的臉上寫滿了問號。
“我不進去。”唐小龍站在衛生間門口,像是個儘職儘責的保鏢。
劉蓓快要瘋了,她現在才是真不想活了。
“不是……我……你……”她想說她真的不至於上個廁所的功夫就自殺,但唐小龍顯然不會信。
最後她還是認命地摔上了衛生間的門,沒鎖,打開水龍頭,將水流開到最大。
洗漱過後,唐小龍要去做早飯。她想回房間看看劇本,唐小龍卻搬了一把椅子到廚房,一定要讓她在他眼皮底下看。
劉蓓不乾:“你是不是有病啊,這是我家,你給我滾出去!”
“在你好起來之前我不會走的。”唐小龍無動於衷,默默往鍋裡下小餛飩。
劉蓓氣得跺腳:“你還能二十四小時看著我嗎?”
唐小龍的眼神從鍋中落到她身上:“怎麼不能呢?”
“我要給瑤瑤打電話!”劉蓓氣得要去告狀。
“你打,現在就打。”唐小龍在她身後揚聲道。
劉蓓準備撥號的手又頓住了,她清楚黃瑤肯定會高舉雙手讚成唐小龍的行為。畢竟從實踐上,防止一個人自殺的最好方式就是二十四小時看著她。
劉蓓扔下手機,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唐小龍將煮好的雞湯小餛飩盛出來,問她在哪吃。
“不吃。”劉蓓賭氣。
唐小龍不跟她多費口舌,而是坐到她身邊,用勺子舀起一個小餛飩,輕輕吹涼後喂到她嘴邊。
劉蓓:……
對峙了整整半分鐘,劉蓓嫌棄地推開他的手:“行行行,你放那我自己吃。”
最終,在唐小龍的“凝視”下,她吃了幾個餛飩和幾口小菜,把碗一推:“真吃不下了。”
唐小龍兩三口吃完剩下的,這次他學精了,沒做兩人份,而是專等著劉蓓吃完吃她剩下的。
因為藥物作用,劉蓓有些容易犯困,吃完飯她懶懶地趴在客廳沙發上,看著唐小龍在廚房收拾碗筷。
恍惚間,她竟然有種錯覺,好像他們已經這樣過了很多年。
今天劉蓓沒有行程,話劇末場演完了,臨近解約,公司不再給她接戲或商務,接下來的兩個月是完全的空白期。
兩個月沒有工作,對任何藝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
但劉蓓倒無所謂,她對物質沒有任何追求,這些年攢的錢夠她花上幾年餓不死。秦笛委婉問過她,要不要出去旅遊散散心,也被她拒絕了。
她索性刪掉了所有社交軟件,徹底斷網,有急事的人自然會通過電話找她。
找她的劇本壘了一疊,她卻什麼也不想看,而是打開投影上下切換,想找一部電影看。
唐小龍擦乾手走出來,她支起上半身,對他說:“我這半個月沒工作,就在家裡待著,你不用陪著我,去找虎哥他們吧。”
唐小龍不置可否,隻是坐到她旁邊,問她看什麼。
劉蓓看他是鐵了心看著她,她自顧自慪了幾分鐘氣,打開了《哈利波特》電影係列,從最後一部開始,一部接一部倒著往前看。
她沒有真的看進去電影,隻是想讓房間裡不至於過於安靜。她很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了,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隻是漫無目的地度過人生。
她也很久沒有和另一個人安靜地同處一室了,分明什麼都沒有說,卻覺得心裡因為孤單和恐懼帶來的空缺被完全填滿了。
看到斯內普死的時候,她沒忍住又哭了。唐小龍根本連不上劇情,看得雲裡霧裡,完全不懂她在哭什麼。
“你都沒有感情的嗎?”劉蓓看著他茫然的臉,恨恨地彆過臉去。
不知看到第幾部的時候,她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她躺在唐小龍的腿上。
他的指尖摩挲著她的鬢角,屋子裡滿是飯香。
“醒了就起來吃飯,剛瑤瑤和小虎來了一趟,送了點吃的過來。”唐小龍說。
劉蓓不想動,她下意識在“枕頭”上蹭了蹭臉,卻發現那是唐小龍的褲子。
他的家居衣褲都是劉蓓事先買的,純棉的材質柔軟舒適,還帶著些她自己睡出來的體溫。
但下一秒,劉蓓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瞬間清醒了,猛然坐了起來。在她身後,唐小龍露出了一絲遺憾的表情。
“他們來了怎麼沒叫我?”她問。
“你難得睡熟,想你多睡會。”通過這兩天,唐小龍已經知道了劉蓓的睡眠質量有多差,呼吸剛一平穩就會立馬驚醒,而且會在夢裡不停翻身,睡著睡著就會哭起來。
昨天一晚上唐小龍被折騰醒了四次,深感這輩子絕不能要孩子,這種經曆有一次就足夠了。
“不想吃。”劉蓓摟著他的脖子,在他的喉結上一下下啄。
唐小龍深吸了一口氣,額角青筋冒了出來。他還是把劉蓓扯了下來:“不行,先把飯吃了。”
*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都是這麼過的,百無聊賴,平靜得幾乎感受不到時間流逝。
吃飯、看片子、打遊戲,在床上廝混,像是在桃花源。
有那麼幾個瞬間,劉蓓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似乎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差異。她不再感到恐懼,不再感到孤獨,不再覺得身體裡空了一塊。
這天晚上,結束之後,劉蓓趴在床上不想動。唐小龍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的手指點著她的脊柱,往下數骨頭,一節又一節。
“有什麼打算嗎?”劉蓓沒頭沒尾地問。
“有。”唐小龍點點頭。
劉蓓還在等他回答,他卻隻是抽煙,不再說話。她湊到他的嘴邊,就著他的手吸了一口,也不再問。
兩人分著吸完一支煙,唐小龍見劉蓓還用晶亮的眼神看著他。
“不睡?”他問。
“不困。”
“那就彆睡了。”
*
次日劉蓓醒的晚,她還沒睜開眼睛,便習慣性地找旁邊的人。
但旁邊是冰冷的,每天醒來都在那裡的人消失了,床上隻有她自己。
她衝出臥室,四處尋找,客廳、廚房,甚至是衛生間都空無一人。
唐小龍消失了,仿佛他從沒出現過一樣,仿佛之前的所有都隻是她做的一個夢。
終於,夢醒了,她還是孑然一身。
她想去找尋唐小龍的身影,她茫然地走出門,防盜門被風吹上,發出“嘭”的一聲。
她摸了摸身上單薄的睡衣,不出所料,鑰匙和手機都沒帶。
她並不怎麼難過,隻是覺得恍惚。她靠著防盜門緩緩滑坐下來,有些迷茫。
她不懂要如何分清現實和夢境,如何分清哪些是真實的溫度,哪些是她幻想的。
她環抱著腿,縮成一團,樓道裡的陰冷讓她陣陣發抖。
唐小龍拿著快遞回來,就看見門口蹲著個人。劉蓓蜷縮成小小一團,穿著睡衣,頭發亂糟糟的,像是無家可歸的小狗。
他扔下快遞就衝了過去,用力攬著她的肩將她抱起來。
“怎麼了?怎麼蹲在這?”唐小龍連忙打開門,抱著她進了家門,他這才發覺她在劇烈地發抖,單薄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對不起,我的錯,”唐小龍給她擦去額頭的汗珠,“我以為你還能睡一陣,就去取了個快遞,我下次出門一定和你說。”
劉蓓卻搖了搖頭,她脫力地靠在門上,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臉上滿是生理性的眼淚。
醒來後發現唐小龍不在,那種被拋棄的巨大恐懼再度襲來,驚恐帶來了劇烈的生理反應,讓她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甚至無法正常呼吸。
她以為自己早已痊愈,但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長年累月的疾病不會在短短一周內好起來。
她看向唐小龍,唐小龍的臉上是擔憂和關切,劉蓓這才意識到
——他把她的命運也肩負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更難過了,她意識到自己在拖累他。
“你什麼時候走?”說完她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硬,又找補道,“我不是趕你,我隻是……”
“你隻是覺得你在拖累我,”唐小龍把扔在外麵的快遞撿回來,關好門,平靜地說,“你覺得對不起我。”
劉蓓微微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她語無倫次:“其實……我的人生並不是你的責任,你明白嗎?”
她五指插進頭發中,幾乎前言不搭後語:“這件事從頭到尾……錯的都不是你,但現在卻是你在承擔後果,這對你是不公平的。”
唐小龍不答,卻反問:“那八年裡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劉蓓怔愣著,聽唐小龍繼續說:“我的人生走到今天這步,也不是你的錯,可你為我痛苦了八年,這對你公平嗎?”
“不不不……”劉蓓崩潰地搖頭,“我不覺得痛苦,你為什麼會覺得我痛苦?”
“那你為什麼覺得現在我在被你拖累?”唐小龍深深地看向她,卻讓劉蓓無話可說。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這個最簡單也最原始的哲學問題,理解起來並不難。
即便唐小龍不懂原理,卻能靈活地運用。
“我……”劉蓓啞口無言。
“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唐小龍說,“我比你更知道怎麼活。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質疑我。”
他拆開快遞,拿出裡麵的兩本書。
“這就是我的打算。”他拍了拍手中的書。
書皮最上方寫著一行字《新版演出經紀人員資格認定考試教材》,這是經紀人資格證的考試教輔,一共兩科,一科法規,一科實務。
“啊?”劉蓓看著這個和唐小龍格格不入的東西,懷疑自己現在是真的出現了幻覺,“你要考經紀人證?你要給我當經紀人嗎?”
“不是要解約了嗎?先幫你過渡一下,等你找到下家公司再說。不過我沒資源,沒經驗,幫不上什麼大忙,隻能給你打打雜。”
不知道為什麼,劉蓓又想哭了。
唐小龍卻好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她眼圈剛一紅,他就說道:“小祖宗,彆哭,求你了。”
但他越這麼說,劉蓓越想哭。她嘴一癟,眼淚就流了出來。
她邊哭邊說:“那你要是沒資源沒經驗,咱倆不就餓死了嗎?”
唐小龍給她擦眼淚的手停在了半空。
*
買了書之後的幾天,劉蓓都沒看見唐小龍翻開。
劉蓓以為他是一時興起,已經反悔了,就沒多問。
直到有一天她早起一個小時,看見唐小龍坐在餐桌邊,認真地拿著筆在書上勾勾畫畫。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他的進度還停在第一章。一頁的書翻來覆去看,沒看兩行就看串行,又要倒回去重看。
“咳咳。”劉蓓倚在牆邊看他,清了清嗓。
唐小龍尷尬地合上書:“起來了?想吃什麼?那個……我起得早沒什麼事,就看看書。”
“你這麼看沒用,”劉蓓合上書扔到一邊,“這考試不用這麼學。”
“你考過?”唐小龍問。
“當然,很多藝人自己都有證,”劉蓓跨坐在他身上,“想不想知道考試秘訣?”
唐小龍點頭:“想。”
“那你求我。”劉蓓歪著頭看他。
“怎麼求?”唐小龍的手掐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細,在家躺了大半個月也沒能養出一點肉。
劉蓓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輕輕蹭著,她雜亂的發絲蹭得他發癢。
唐小龍想躲,劉蓓卻不讓,她摟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向我求婚吧。”
*
熬過北城的盛夏,七月流火。
劉蓓開車載唐小龍前往考點,還不忘提醒他:“身份證和準考證都帶了?”
唐小龍覺得這個感覺非常陌生,他上一次考試的情狀早已記不清,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了。當年念書的時候,他恨不得這輩子再也不考試,卻沒想到在這個年紀再次走入了考場。
考點已經開始入場,考生中男女老少都有,還有一些墨鏡口罩戴得嚴嚴實實的考生,顯然是來考試的藝人。
劉蓓把車停在對麵的停車場:“我在車裡等你,考完直接過來。”
“好。”唐小龍應道,卻沒有馬上走,而是看著劉蓓,有些欲言又止。
劉蓓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笑了笑:“我向你保證,我就在這等你,你出來就能看見我。”
唐小龍嚴肅的表情放鬆少許,點了點頭,走進了考場。
經紀人資格考試是兩個小時,都是客觀題,會的自然會,不會的隨便蒙一個。
唐小龍提前半分鐘出了考場,正往停車場走,卻鬼使神差抬頭一看。
隻見馬路對麵的肯德基中,劉蓓坐在落地窗邊,看著考場的方向。
她戴著碩大的墨鏡,口罩拉到下巴,正用舌尖小口舔甜筒冰淇淋。
陽光透過落地窗打在她身上,在她周身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暈。
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唐小龍,朝他揮舞著手臂。
唐小龍小跑著過了馬路,走進肯德基。
在他身後有一個知名藝人剛交卷出考場,周圍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沒人注意到這裡的他們。
“怎麼在這——”
話音未落,劉蓓突然勾住唐小龍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她唇邊沾著的冰淇淋全都蹭到他的唇上,唐小龍舔了一下,是甜的。
——————龍蓓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