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我,不由的伸手攀住離我最近的浮木——莫懷旻。
“彆動!”他的聲音蘊含著幾分隱隱的嚴肅,頓時製止了我想要推開他的衝動。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邊一尺來遠的樹梢,手臂間傳來緊繃的力道。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去,頓時背後一陣發涼,隻覺得毛骨悚然的麻從後脊梁一路爬下。
光禿禿的樹乾間,一條碧綠的蛇盤旋在枝頭,懶散的掛著。慢悠悠的偶爾動動腦袋,伸縮吐著紅色的信子。
如此近的距離,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信子前端的分叉,看到蛇身皮膚上一粒粒的凸起和那黑色卻木然的眼睛,耳邊是不斷的嘶嘶聲。
他說彆動,也委實動不了。隻有眼睛死死的盯著那條蛇,盤算著到底是跑?是打?
上山時,莫懷旻給了我根樹枝當杖,我緊緊的捏著,撰到掌心冰涼濕濡。
書上說打蛇打七寸,可是七寸在哪?
鼓起勇氣,我慢慢的抬起了手腕,緊憋著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樹枝即將落下的瞬間,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等等。”
一把黃色的粉末從他手中撒出,淅淅落落的灑向樹枝間,濃烈的味道彌漫開來。
蛇身猛然一震,蜷縮在成團,從枝頭掉落在草叢間,隻聽到莫懷旻低聲歎著,“也是一條性命,由它去吧。”
那蛇掙紮著,極其緩慢的遊移,轉眼鑽入枯葉叢中不見了蹤跡。
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整個人虛軟無力。
久久散不去那蛇身上的碧綠顏色帶來的瘮意,草木皆兵四下觀望半天才漸漸回神,“你剛才撒的,是雄黃嗎?”
“嗯。”他淡淡的回答著,“常在山中走,身上總要常備些藥物什麼的。”
他是大夫,常年山間采藥,有這些應不算稀奇。
我舉起杖子,兀自不放心撥弄著身邊的草叢,耳邊忽然響起他的聲音,清清朗朗的,“沒看出來,你一個弱女子第一件事想的不是跑,而是打。”
自己也覺得剛才的動作太過大膽,我笑道:“我也沒想到,你善心如此,連條蛇都憐憫。”
他停下腳步,想也不想的雙手合什,“眾生平等,既然能驅趕,就不要下殺手,也算是功德一件。”
功德?
心頭,刹那被什麼揪扯住了,隱隱抽疼。
“你做了功德,若是這蛇他日咬了樵夫或是其他人,而他人身上又無藥物,你還能說自己做的是功德嗎?”我本不喜與人爭論,卻鬼使神差的冒出這樣的一句話,甚至有些衝。
他吃驚的望著我,滿臉莫名。
我手中的竹枝撥弄著草,有一下沒一下的,“莫公子,你可知我朝一直以文治天下,自開國以來施行的便是仁政。那時‘梁墨’地貧人瘠,絕非我朝之敵。他們以臣服之姿依附於我‘紅雲’,歲歲進貢朝見,待國力漸有起色之後,不但不再進貢,反而屢屢犯我邊境挑起戰爭,邊境百姓苦不堪言。這就是縱容毒蛇的結果。”
許是今日看到的那兩個人和上玄月匕首刺激了我,心中一口悶氣不吐不快,我冷哼著,“西南‘塞宛族’本不過是個遊牧部落,以前大雪淹沒草地,數萬族人即將餓死的時候,是我‘紅雲’借出米糧救了他們,可是現在呢?南方戰事不斷,正是如今膘肥馬壯的‘塞宛族’。所謂盛世文治,亂世武治,以殺止殺才能結束長久的動蕩。”
莫懷旻默默的聽著,行著,山間隻有風過草尖的淒淒寒色,蕭瑟無比,攏上他的身型,那慈悲的聖潔竟多了分愴然。
“對不起,是凝卿失態了。”忽然發現自己的言辭激烈,我訥訥的道歉,“凝卿自小無母,父兄征戰沙場,常常是數年一歸,心中對團圓的渴望,對戰爭的痛恨比常人更濃烈些。”
他慢慢的走著,踩著枯枝落葉的劈啪聲陣陣。從幾株藥草邊行過,竟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莫公子……”我在他身後揚起聲音,以自己僅僅半個月曬草藥的辨識能力,帶著疑惑指向他走過的草叢,“這些是不是黃芪?”
他身體微震,清然轉身。目光遊移到我所指之處,這才回神般點頭,“是,是的。”
他蹲下身子,手中的藥鋤在地上輕輕的挖著,而我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默默的蹲在他身邊,收拾著他采下來的藥草。
心不在焉的采藥,腦中想著是那新鮮的米糧,兩個古怪的人,還有他們腰間的武器。
“你在想什麼?”在他的聲音中抬起頭,卻發現他早已放下了藥鋤,古怪的望著我,“我以為你想出來,隻是憋悶久了散散心。”
微一搖頭,心間的沉悶的感覺更重,“你看到了麼,給莫府送去的,是新米。”
後麵的話,我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看到,他的手撫上了腕間的那串佛珠。
圍困,最是消磨人意誌的攻城方式,它不是瞬間熱血奔湧戰場廝殺的慘烈,不是以血肉相搏換取勝利代價,而是讓人在無奈和痛苦中一點點的失去鬥誌,在沒有糧食沒有衣物中漸漸消耗掉最後一分生命。
戰場廝殺,比的是士兵裝備的精良,比的是誰更訓練有素誰更勇猛,比的是將軍指揮誰更冷靜算計,即便馬革裹屍也是最尊貴的榮耀。
可是圍城,陪葬的可能是無數無辜的百姓,讓他們在饑荒中易子而食,衣不遮體,卻將所有供給了反叛的士兵。
我懂,莫懷旻不可能不懂!
他腳下移動,靜靜行著,沉思……
當天晚上,莫懷旻親見老夫人,送上了一盒自製的藥丸後提出要回莫府,無論老夫人及司馬重如何挽留,他都一概婉言謝絕,連那已送上門的米糧,也堅決的辭了。無奈之下的老夫人隻好同意他第二日離去。
莫懷旻對司馬重有恩,我自也不必再擔心莫府被人騷擾,安靜的收拾準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