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行回到家的時候,身上一半衣服都濕了起來。
家裡離學校很近,他沒有搭車回來,雨太大了,他撐著雨傘,但還是被淋到了。很冷,他飛快從身上掏出鑰匙,打開門,想快點進去換衣服,順便再洗個熱水澡。把鑰匙插進孔裡的時候,還沒有扭動,門就從裡麵打開了。他抬起眼,裡麵走出來兩個人。
是陸行行的爸媽。
他們都站在門口,麵對麵,卻什麼也沒說。
陸河術戳著何琴,眼神示意她開口說點什麼。
何琴把他的手打了下來,然後狠狠地扭了一下陸河術的腰,麵色不虞地看著他,時間趕不及了,快點說。
陸河術“嗷—”的一聲叫了出來,趕緊開口:“小行,你回來了啊。”
看著他們互相催促對方,陸行行什麼也沒說,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最後回了一句:“嗯。”語氣淡淡的。
他繞過前麵兩個人,走了進去。打開燈,換了鞋。然後汲著一雙拖鞋走到了大廳,把雨傘和書包都放在了桌子上。
最後轉過身,看著互相推拉走過來的兩個人。
何琴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鬨鐘,望向陸行行:“小行,回來了就先吃飯啊,客戶快等不及了,我們就先走了。”陸河術順手把陸行行放在桌子上的雨傘拿走了,之後兩個人逃離了現場,像是後麵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他們。
他們撐著傘走在路上,離得遠些了,確保房子裡的人聽不到,才敢說話。
“醫生不是說他不記得了嗎?”
“是啊,他不是還有那個……”
“嘩啦—”
伴隨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兩個人說話含糊不明。
陸行行看著他們兩個人離開,大廳開了燈,他的臉上卻晦暗不明。
陸行行沒有聽到他們說的話,隻是看著緊閉的廚房門,又往自己身上看去,很明顯就能看出自己身上濕透了。自從他從醫院醒過來後,他就忘記了許多事情,也感覺自己和爸媽疏遠了許多。他隻知道爸媽在自己醒來後,替他在上一個學校辦好了退學手續,之後便轉學來到了這裡。
他站在客廳,看著門外下的雨。少頃,走了過去。握著門把手,雨飄到了他臉上,他不甚在意,閉著眼睛,抬起頭,嘴巴微張,似乎很亨受這種感覺。
把門掩上之後,他上了樓。在臥室把外麵濕透的衣服隨手丟到地上之後,走到了浴室。他站在鏡子前,審視鏡子裡脫光的自己。裡麵的人很瘦,很瘦,皮膚蒼白,鎖骨成V字型。胸前有一個傷口,已經結痂了。他輕輕觸碰這裡,像是做過許多次一樣,仰起頭,用力扣掉了,指甲在胸前劃下幾道紅痕。傷口的血順著皮膚紋理流了下來,滴在下麵,融入了浴室地麵上殘留的水。
陸行行沒管傷口流的血,或者說他習慣。便徑直走到了浴缸前,跨了進去。他整個人躺在浴缸,慢慢沉了下去。等到憋不住時,從水裡出來了。他頭靠著浴缸,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閉著眼睛。回想起昨天在教務處時,班主任一說完自己沒有書時,爸媽的離譜要求,自己內心的感覺是什麼呢?是淡淡的恨,以及果然如此的悲哀。他沒有拒絕,隻是詢問班主任他能不能先去班上看一看,班主任答應了。
他站在窗外,看著裡麵,裡麵坐著的是將要與他朝夕相處一年的同學,他內心有點隱隱的不真實。看了一會兒,快要走的時候,班主任問他要不要進去跟同學們自我介紹一下。自我介紹,他不知為何,心裡有些膽怵,但腳卻拐了一個彎。
他進去的時候腳步是虛的,站在講台上,看著下麵坐的人,個個都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他手緊緊抓著褲子,最後握成拳頭。最後張嘴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同學們沒有什麼反應,他冷汗直下,立即轉過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久久沒有回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掩飾自己的恐懼。
“啪—啪—啪—”
下麵爆發出了整齊的鼓掌聲,他驚愕不已,緩緩轉過了身。沒有嘲笑,沒有輕視,沒有貶低,代替的是歡迎,熱烈,笑容。
陸行行在浴缸上直起了腰,笑了笑。隨後站了起來,拿毛巾擦身,擦到左手手腕的時候,停了下來。手腕上是一個可怖的疤痕,看得出來,疤痕很深。他側頭,諦視著這道疤痕,到底我忘記了什麼呢。
為什麼會和爸媽疏遠?為什麼會轉學?以及手腕上的疤痕。
他穿好衣服,半濕頭發走了出去。回到臥室,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他卷起被子,側著身,想著那張紙上的內容:“喜陰,向陽。”短短四個字,他的心卻不可抑製地跳了起來。他攤開手,直視天花板:“班長……向陽,這句話果然很合適他啊。”他笑了起來,眼中充滿著好奇:“好想真正認識他啊!”
他閉上了眼睛,做起了夢。
夢裡的他帶著喜悅:“我叫陸行行。行是行走的行,行是銀行的行。”
“哈哈哈,就是他啊,也不怎麼樣嗎?”
“是啊,就家裡是個暴發戶那個。”
有人推了一把他:“我看你改個名,叫陸行行算了。字還是那個字,但……行行豬狀元,是不是啊,倒數第一名。”
他一板一正的糾正:“不是。是取自‘景行行止’。”
那些人歎了口氣:“果然是暴發戶的兒子,就是沒文化啊。”
“哈哈哈,讀錯了都不知道。”
他捂著耳朵,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
陸行行猛的睜開了眼睛,喘著粗氣,蹙著眉頭,想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但頭很疼,實在想不出來。無奈,他隻能坐了起來,捉起一旁的手機,按著開機鍵,下午一點。
……
很好,隻睡了半個小時。離航高下午上課還有一個半小時。他又重新躺了下去,閉起了眼睛,然後睜開。睡不著了。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洗臉池,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捧水,灑在臉上。抬起了頭,看著鏡子前的自己,臉上滴著水,麵色慘白,果然,坐了噩夢就是瘮人啊。
他抓起毛巾,隨便擦了擦臉。回到臥室,把剛才睡覺前丟在地上的衣服撿了起來,連帶著浴室裡的衣服一股腦塞進了洗衣機。
校服是不能穿了,航高也沒有什麼必須穿校服的規定,隻是在每周星期一的時候穿校服就行。他從衣櫃裡,看也不看抓了幾件衣服出來,不用挑,全部都是黑色。穿好衣服,他看著放在床上的手機,想著要不要拿。最後還是走過去,把鬨鐘關了,然後靜音,放進口袋裡,下了樓。
他把書包拿在手上,想拿雨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雨傘被他們拿走了。在房子裡四處找了找,沒有找到一把傘。吐了一口氣,走到門外。看著外麵下的雨,不大,但不撐傘的話一定又會被淋濕。他打開手機,要不叫個車算了,隻是希望司機不要覺得他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