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還不太理解他,但也說不出什麼話去反駁他,隻能由著他將我拉走,然後帶到了一個沒什麼人類的地方。男人告訴我,這種建築物叫做“房子”,是人類用來隱藏自我的空間。“你以後就躲在這裡吧,”他又歎了一口氣,“他們現在已經認識你了,那些和你對立的妖怪也記住你了,你再出去的話,那就是自討苦吃啊。”
“在這待下吧。”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知道和他說什麼,但是心裡有點難過,所以我又問他:“那我還能看見藍色的天空嗎?”
他好久沒有出聲,但最終還是說話了——
“自由啊,你要記住,所有的妖怪都是一樣的,他們不會因為你是同類而憐憫你、幫助你,因為大部分的妖怪都是對立的。人類就更不可能了,他們自私自利,連同類都會針對,更彆說是我們妖怪了……在這個世道,你隻能隱藏自己、相信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公布自己的身份,否則……”
男人突然有點哽咽,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妖怪雖然壽命長,但是要死得值得,千萬不要讓那些自私人類的語言攻擊自己,否則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話我記到現在,依然沒有忘記,並且它們也依然適用於一百年後的世界——儘管這些人類已經不認識我了,但是我也不會和從前一樣莽撞了。隻是自從那個男人說完這些話以後,他就消失了,這一百年來,我見證了很多新的妖怪的誕生,譬如“女權”、譬如“尊重”、譬如“性取向”等等等等,也見證了很多像“封建”、“迷信”、“包辦婚姻”那樣的妖怪的逝去,但卻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沒有收到任何來自他的消息,仿佛百年前那唯一清晰的記憶隻是一場夢一樣。
我從前從不喜歡查探他人的隱私,但這一次的記憶讓我猛地有些懷念,所以我在那個房子裡開始搜尋有關他的所有信息——雖然最後隻有一本日記本,但是已經足夠了。
我打開它,裡麵隻有一頁紙,紙上隻有一句話——
“我叫無私,我是個妖怪。”
我把這句話讀了三遍,好像明白了點什麼,但是好像又什麼都不明白。他應該是死得值得的吧?我在心裡這麼問自己,然後又回答,是的,應該是的,肯定是的。
那一個瞬間,我才知道他為什麼遲遲不回答我能不能看到藍色的天了,因為那樣的天空,隻有在值得的時候才能看見。於是我離開房子,像一百年前一樣懷著一腔孤勇,站在那裡,然後對他們說:
“大家好,我叫自由,我是個妖怪,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