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陽境內,畫春堂,堂主寢室。
是夜。
北鬥星無聲,隱沒在無邊無際的黑色蒼穹之中。
整片天空仿若天鵝絨織成的幽沉幕布,不知何時會拉開,上演那無端風雅詭譎的戲碼。小雨卻纏綿悱惻,攪碎了誰的一簾幽夢。雷聲轟鳴,層出不窮的閃電如魑魅魍魎伸出的枯瘦手指般蜿蜒曲折,貪婪的爬行布滿至整個深邃天空,無情殘忍地撕開一方墨色,映照向睡夢中沈皖抒蒼白的臉。
他又做了那個夢,那個一成不變的夢。
夢裡,依舊是那次修真界叛亂,依舊是那個少年抱著自己無休止的狂奔,身後總跟著層出不窮的追兵和赤紅的滔天火焰。
那火似飽含著無儘的怒意,貪婪地燃燒著,席卷著,舔舐著,似是要將一切都融化,都付之一炬,化作滿地焦臭腥腐的黑灰,和無處尋覓起的殘骸和齏粉。
兩人身後,追兵將至。
沈皖抒知道夢境快要結束,而自己的時間也所剩無幾,於是儘量克製著夢中遍布全身傷口帶來的疼痛,眯著雙眼,眼尾半斂,纖長濃密的睫毛隨著動作緩緩垂落漆黑的眸子順著少年獵獵翻飛的紅色衣袍向上,入目的,是少年在欺天火光映照下白到近乎炫目的皮膚和銳利的下頜還有微微抿起的淡色嘴唇。
那兩片薄唇染了血,卻仍是向上揚著的,帶著些自傲的驕矜,又有種無人可擋的漫不經心,泛著妖豔的血紅與狂癲,好似春三月裡紛飛的漫天殘紅。
少年的上半臉,依舊被那張玄鐵打造的麵具籠罩。
沈皖抒微歎一口氣,視線轉至少年墨黑的發絲間,卻仍舊是被束起的飄散馬尾,和那根隨意插於發間,沾染了斑駁殷紅的玄玉發簪。
追兵已至。
為首那人抽出佩劍,劍尖仍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滑落著血珠。儘管身在夢境,可沈皖抒仍然能感受到冰冷徹骨的殺意向他刺來,緊接著雪亮的劍鋒變得筆直向前,直指沈皖抒。
以往,他都會在這時悠悠轉醒,緩緩拭去頭上冷汗,最多再雲淡風輕地自嘲一笑,感慨這夢的無來由與無儘頭。
可這次,他卻聽到了頭頂上方傳來的話語。
聲音不大,但卻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溫柔,深沉得近乎有些飄渺,卻又似乎是這虛幻浮影般夢境中的唯一可信:
“宗主,走吧。”
他驀地睜眼,猛地從床上彈起,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脖頸滑落,濡濕了裡衣,襯得那白皙皮膚透著些溫潤水光,如同瀲灩的玉般,隱隱透著胎青色的血管。眼睫卻如受驚了的蝴蝶翅膀,仍在撲簌簌地兀自顫動。
待他看清周圍的環境後,漆黑眸子中的慌亂才漸漸隱匿於往日的深不見底之後,恢複往日的清明。
還好,他仍在自己寢室中。
不是那個他竭儘半生之力都無法逃出的蒼翠樹林。
門外看守的親衛耳力極好,聽到房內細微的響動聲,扒著門縫輕輕喚道:“宗主,您醒了?又做噩夢了?”
“嗯,”沈皖抒沒骨頭般軟綿綿地哼唧道,隨即又選擇性失聰般地屏蔽了他的最後一個問題:“醒了。”
那場夢,是他丟失的記憶之一---
孟戚叛亂。
九年前,由沈皖抒為宗主領導的嶽陽沈氏蒸蒸日上,如日中天,位列百家玄門之首,在四大仙門中更是具有主導地位。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小門派更是對其言聽計從,讓往東絕不往西。
可並不是所有仙門都安於現狀,比如說四大仙門中的倒數兩家--驊山孟氏和漢城戚氏。
都說人要臉樹要皮,可那兩位老宗主皆是老無賴,放著好好的人不當,不顧當時四大仙門簽署的和平協議,在哄騙威逼下召集了二十餘個大大小小的門派,直奔嶽陽而來。
孟老宗主為了利益而來,戚宗主亦為了利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