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年離開至今，那朵花第一次綻放。】①

天空小雨淅淅瀝瀝，打落了一地鮮嫩的櫻粉，繼而便疾行而過的車輪碾落成泥。

夜色漸深，東京的街道上，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如同行屍走肉般，匆匆穿行而過。

透過被雨氣打濕的車窗，看著兩旁急掠而去的人影，進藤光似乎依舊能在那一張張模糊不清的麵容上，感同身受般看到那難以遮掩的怠倦感和接近心灰意冷的無力感。

耳邊仿佛還回響著好友和同事還有各位前輩們的恭賀聲，今天，在本因坊頭銜挑戰賽的最後一場對局中，他最終以數目的優勢，正麵擊敗了占據該頭銜數年的緒方名人、本因坊兼十段三冠王，那一刻，在驟然亮起的閃光燈中，進藤光難以克製地留下了淚水——這是一個對他而言，意義最為特殊和重要的頭銜，承載著他對那人無儘的思念和懊悔，也見證了他這些年在這十九路圍棋上灑下的汗與淚。

比賽結束後，身心俱疲的他好不容易應付完媒體和報社的采訪，又被和穀他們拉去了居酒屋慶賀了一番，幸好他們還記得他才比完比賽，沒有鬨得太過，而他也得以借此提早離席。

“啊，對了，今天還有個人沒跟我說恭喜呢，我得找他去......”半醉半醒間，進藤光攔了輛出租車，報了個地址後，便一言不發地盯著車窗外。

雨聲潺潺，似回憶的樂章，憑空勾起聽曲人的哀思。

今天的比賽，說實話，在裁判宣布他獲勝的時候，他是完全沒有實感的，一直到他的對手向他伸出了手，道了聲‘恭喜’，他才回過神來。

啊，他做到了！他終於拿到本因坊頭銜了！

像心臟上長久被挖空的深洞終於被填滿了似的，進藤光滿足地喟歎了一聲，然而，不知為何，滿足過後，他仍舊覺得心裡空得厲害。

究竟還缺了什麼呢？

進藤光心想，而後某一刻，他突然恍然大悟——塔矢那個家夥，居然連個恭喜的短信都沒有，虧得他去年還在他奪得名人頭銜的時候大張旗鼓的給他搞了個慶祝會。

“真是沒良心的家夥，要是待會兒不給我個滿意的答複，我...我就罰你請我去高級餐廳吃一個月的大餐！”進藤光小聲地嘟囔，說完還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

司機早已見怪不怪，在東京的夜晚，這是常態。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沒帶雨傘的進藤光看了看車窗外，雨一如既往，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嘖，這雨真討厭！”進藤光拿起手邊的西裝外套直接往頭上一遮，便徑直走進了雨幕之中。

“塔矢，我回來了！”進藤光邊掏鑰匙開門邊吼道，卻在推開門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跌坐在玄關的地板上，屋內黑漆漆的，隻有進藤光低聲抱怨的聲音清晰可見。

“塔矢，我跟你說，我拿到本因坊頭銜了，嘿嘿……好累……好困……我要睡覺了……”進藤光直接癱倒在地板上，任由冰涼的濕氣穿透他單薄的襯衣，滲入他削瘦的身體。

[進藤，快起來，彆再地板上睡，容易感冒。]

從身體漫延開來的冷意刺激到了進藤光的神經，為他那迷糊腦袋帶來了一絲清醒。

“奇怪，剛剛好像聽到塔矢的聲音了……”

進藤光半眯著眼，幾分鐘後，他踉踉蹌蹌的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也不開燈，直接摸黑走進了自己的臥室內，然後，將被雨打濕的衣服脫了隨手一扔，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塔矢，我今天贏了，贏了……”進藤光低聲呢喃，像是在等著什麼，亦或是期待著什麼，他眼神直直地盯著某處，片刻之後，抵不住困意的侵襲，他慢慢睡了過去，“我要睡了，塔矢……晚安……”

[晚安！]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似乎傳來了某人的聲音，[還有，恭喜你取得本因坊頭銜！]

“嗯……”進藤光宛若孩童般乾淨的睡臉上，悄然劃下了兩行清淚。

雨夜過後，東京迎來了一個明媚的晴天。

進藤光是在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中醒來的，電話是他媽媽打來的，說是拜托了明明給他帶了些東西過來，問他今天在不在。

掛斷電話後，進藤光又重新躺了回去，然而，即便人困的厲害，但充斥著各種情緒宛若混沌般的腦袋卻難受的很，於是，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反而搞得自己更加煩躁的進藤光隻好爬了起來。

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耀眼的陽光一瞬間照進了整個房間，早晨的空氣帶著雨後的清新和櫻花的芬芳，摻雜在和煦的春風中，迎麵拂來，讓進藤光混混沌沌的腦袋總算清醒了些。

“唔，頭好難受。”進藤光按了按太陽穴，猜測是昨晚喝多了些酒外加著了涼緣故，“啊，要是被塔矢知道了，肯定又要被他念叨了。”說完，他突然愣在了原地，良久，他突然自嘲似的笑了起來，“真是的，這是拿了頭銜後高興的傻了嗎......”

笑著笑著，眼淚又再次難以抑製地從臉頰上滑落了下來。

“果然是因為生病了的緣故.......”所以他才會變得這麼...這麼難受的。

進藤光轉身進入浴室，或許洗個澡病就會好了，而等他從浴室內出來後，果然又像沒事人一樣了。胡亂在冰箱內翻了些東西填了填肚子，進藤光開始收拾房間。

這是他在這兩年裡養成的習慣，一開始是被逼的，後來也慢慢習慣了。

這是一間兩室一廳的公寓，是他和塔矢前年的時候一起合租的。

十七歲的少年，極度渴望逃脫父母的束縛，卻又困於資金不足，恰逢好友兼對手也有這樣的想法，於是，兩人一拍即合，一起在棋院附近合租了這間公寓，公寓麵積雖然不算很大，但也足夠他們兩個人使用了。

兩個截然相反的人住到一起，生活中注定少不了各種雞飛狗跳。

進藤光性格大大咧咧又不拘小節，東西都是隨拿隨丟的，因此經常會被注重乾淨整潔的塔矢亮念叨批評，然後兩人又會吵起來，次數多了，進藤光也覺得很心累，因為塔矢亮在這一塊那是一步也不退，死倔死倔的，沒辦法，進藤光也開始學著做家務打掃衛生，久而久之，也養成了習慣。

公寓的陽台養了兩盆盆栽，都是塔矢亮去年年初的時候種下的，平時也一直是他在照料打理，進藤光曾好奇的問過他這是什麼花，但對方隻是抿了抿嘴，沒有回答，而當時沒有得到答案的進藤光，看著那些隻有細長青綠葉片沒有開花的植物，也沒有細究下去。

如今回憶起來，進藤光卻覺得當時那個抿著嘴的人，半垂著的眼裡滿是溫柔，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克製的感情。

那究竟是什麼呢？

進藤光來到陽台，準備給那兩盆栽澆澆水，卻被那由一朵朵白色小花朵彙聚而成的純白色花簇驚到了。

有一盆盆栽的花開了!

純潔似雪，高貴清冷。

進藤光緩緩伸出手，試著去觸摸那奪去了他全部注意力的花朵，以確認那不是他的幻覺。

“原來它會開花的啊。”進藤光目光放遠，像是穿透了時光，看到了過去的那個人一樣，“這還是你離開後，它第一次開花呢......很漂亮......”

有點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