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紅英抬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高娘子的身軀驀然停止，蛇瞳怒目圓睜，尚未瞑目，就這般倒在沼澤地中，她身上一朵紅梅飄然飛出，同方紅英遙遙呼應。

高娘子斷尾假死，可她也有兩手準備。

眼見高娘子真的隕落，禁製剝離，泠雪這才鬆了口氣，他嚇得不輕，一下跌坐於地，正在高娘子身旁，他仿佛有些不敢置信，怔怔地看著高娘子龐大的軀殼。

逼迫閣內眾人多年的高娘子死了。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死了。

他心頭的一座山也轟然崩塌。

泠雪伸出手，像是想合上她巨大的瞳孔，卻夠不著，他頓了頓，轉而合上那張血盆大口，他心有餘悸，一身冷汗，手上不免有些發抖。

“前輩。”

方紅英走到他身邊，寬慰道：“你莫怕，她死不足惜。”

泠雪抬頭看她，張了張口：“她當真……了？”

那兩個在喉間滾了又滾，到底沒能說出來，被欺壓太久，總覺得膽怯、冒犯，難以真個說出來，哪怕親眼所見，仍恍若夢中。

他相貌妖冶，神色幾分不可置信，幾分茫然，著實淒然可憐，尤其是那雙眼睛，最為動人，欲語還休，十足地信賴仰仗，隱隱帶著些感激，更有些不知所措，令人愛憐。

他的手還放在高娘子身上，雖然被奴役多年，卻仍本著一點善心，略帶不忍，雖入泥潭，卻未染濁，彌足可貴。

方紅英湊近了他，語氣溫和，眼中儘是溫和笑意：“她自然是隕落了，千真萬確，往後你們便都自由了，不知你眼下可有著落？”

泠雪抿唇不語，而後隻說：“多謝前輩。”

“無須多禮。”方紅英又問他：“不知你可願隨我一同修行？”

泠雪訝然，誠惶誠恐：“前輩。”

方紅英摸了摸他的頭，在她看來，這還是隻小狐狸，難得修成人身，卻遭此劫難，實在令她不忍，看他修為淺薄，不禁有意提攜一二，日後他也好傍身。

“前輩。”

泠雪直了直身，低下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向她靠來，聲音幾分雀躍，既欣喜又惴惴不安。

方紅英不疑有他，全然不設防。

“嗤嗤——”

他的手按在了方紅英的心臟上，尖利的爪牙刺穿了她的肌膚，但是隻是這一下，方紅英的靈力便自主防禦，使他的爪子不能再深入。

可是他的爪子上，沾了高娘子的毒液。

隻需要一點點，就可極快地由內而外地敗壞生機。

“你……”

方紅英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他，口中緩緩溢出鮮血，而後鮮血源源不斷，她的麵容立刻變得痛苦起來：“啊——”

泠雪被一把退了出去，重重砸在了高娘子的屍體上，筋骨碎折，身受重創，差點被方紅英殺了，但是好在他意誌力驚人，撐住了一口氣，勉力支起身來。

他收起表情，那些惺惺作態的神態全數消失無蹤，隻餘冰冷，方才他一手探入高娘子蛇口，便是悄然取出毒液，隨時以待。

他的手更是一刻都沒從高娘子的屍體上離開，高娘子吃得了旁人，他自然吃得了高娘子，趁著高娘子的修為尚未完全散儘，借著禁製之力，他不斷吸著屍體的靈力，隻是不敢太多，一點點而已，足夠刺穿方紅英的肌體即可。

而那些可憐，那些不忍，那些欣喜，自然全是假的。

泠雪按了按眉心，雙眼微垂，斂去神通，狐族的神通在於妖眼，惑人迷心，方紅英對他實在是仁至義儘，正是因著這分良善，才會如今，一同隕落於沼澤中。

他才是沼澤中藏得最深、最黑暗最汙濁的毒蛇。

短短片刻，方紅英已然沒了氣息，毒液扼殺了她的全部生機，她沒能及時找到解藥，也不知道解藥，泠雪走到高娘子屍體旁，眸色漠然。

解藥就是高娘子的蛇丹。

而蛇丹內更有她一生修為。

尖銳的爪子劃下，蛇軀開膛破肚，鮮血淌下，沾了他一身，他毫不在意，隻挖出那顆渾圓的綠色妖丹，他毫不猶豫地一口吃下。

刹那靈力翻湧，痛苦非常，他咬牙忍著，混著血一起吞下，身上青筋暴起，化為原型，一隻雪白的小小銀狐，趴在高娘子身上汲取著血肉。

他要成為絕世的強者，從此不再受任何束縛桎梏。

任何人也無法阻止他。

隻要有了修為，李清渺也絕不會死去。

“喀嚓喀嚓——”

直到高娘子的殘屍被利用殆儘，他才抬起頭，狹長的狐眼冷酷，小小的爪子一步步向著方紅英而去，她的隕落措手不及，又輕而易舉，令人惋惜。

一息之間勝負逆轉。

惋惜過後便再不剩什麼。

所有的敗者都是養分，強弱隻是一種暫時的處境。

他背叛了多年仇人高娘子，也背叛了救命恩人方紅英，剩下的便隻有他自己和李清渺了，等他變得強大了，便終於可以和李清渺過上安生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