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泠雪極緩慢地開口，全然不設防下被刺了一刀，這魂刀實在厲害，想要一口吞噬他的神魂，他全身心都在同這一刀對抗，卻仍側耳細聽：“僅僅因為我是妖？”

他不理解。

可是他不理解的事又何止這一樁。

正因著他從來都沒有理解李清渺，才會將她越推越遠，他從來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行事，所作所為，歸根到底全是為己。

或許他也曾有一刻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良善。

如何以這愛意鬆解苦恨，又要多少恨意去彌補多年過錯。

“我們就這樣，一起歸於寂滅。”

他臉上浮現道道妖紋，獠牙尖銳，手也化成一雙狐爪，瞳孔豎起，細長冷冽，他說：“這就是你所期望的嗎？”

那麼他做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他神色莫名空洞，帶著些滲人的森冷，徹底褪去人身的偽裝，顯露出無情的天性，那把魂刀實在神秘莫測，上麵附著的法訣過於深奧，他難以勘破解決，以他如今的修為，竟然一時無法解開。

靈氣已然開始逸散，本已安靜的李清渺卻豁然睜開眼，一掃苦楚，她的臉色冷若冰霜，甚至比他更為漠然，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也確實是換了人。

尚未離開的宋蘅暫時奪舍了李清渺。

她毫不猶豫按在他心臟上，沒了妖丹的泠雪，弱點同人無異，皆在心臟，一手扼住了他的命脈:“又見麵了。”

泠雪：“你到底是誰？”

宋蘅：“難道你不知隔壁被損耗殆儘之人是誰？”

“是你。”

“昔日閣主曾斷我根骨，毀我修為，抽我精血，碎我魂魄，我本早已破敗不堪，卻又遭此橫禍，實屬雪上加霜，閣主曾言我之一身，唯有此魄尚可一用，那麼如今，敢問我這一腔恨意，一顆苦心，又價值幾何？”

泠雪嗤笑：“自然一文不值。”

“閣主亦然。”

她借著李清渺的軀殼，寸寸蠶食他的魂魄，要讓他就此煙消雲散，無量天功何等可怖，更不提直入體內，除非修為超過昔日的她，也就是登台境，否則神仙難救，此情此景，何等相似，於瞬息間，成敗易手。

“憑著如今的你，恐也難以殺我。”

他冷笑一聲，正想出手打暈李清渺，以此阻撓宋蘅，卻不想，宋蘅提醒道：“如今我已融入李清渺神魂，難分你我，若是想她當場斃命，大可動手。”

此言一出，他舉起的手又落了下來，他的妖丹妖眼都在李清渺體內，若是取回妖丹，他或可支撐著殺了宋蘅，可是一旦取出，李清渺便會立即隕落，他到底心有顧忌，廢了這番心血，縱然被背叛，卻也不願殺她。

眼見他已然錯過回轉時機，隕落在即，宋蘅也不再多言，眼神一轉，便退出了李清渺神魂，隻是尚未回到自己的本體中。

黑蓮旋轉，抽取著他的神魂，他根本沒有想到這樣弱小的身軀內，有著這樣驚人的暗手，她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修，神不知鬼不覺中侵入了李清渺神魂中，唆使她對自己下手，如今他也要死於暗算下。

這是否就是他的因果宿命？

沒了妖丹的他，是不是更像人了呢？

短短刹那，他的臉色蒼白下來，靈氣飛速逸散，那柄深入神魂的魂刀，他無法化解，任由它不斷侵蝕，生機也在一點點流逝。

原來生機流失是這樣的感覺。

他抱著李清渺，細數過往，緣起緣滅，執念深重，隻是他仍然不能甘心：“若是我生而為人呢？”

李清渺：“你又如何界說人妖。”

瞬息後，魂刀摧毀他一切生機，在他隕落刹那，李清渺再無支撐，隨之隕落。隔壁的宋蘅豁然睜眼，艱難爬起身，甫一坐起便感到一陣乏力，眼前陣陣發黑，不隻是泠雪和李清渺，她怕是也要隕落在這裡了。

可是這怎麼行。

宋蘅咬牙站起，一步一挪地走到隔壁，踏過窄窄的小橋，來到兩人近前，因著是偷襲暗殺，死狀倒還不錯，她看了看李清渺，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這樣的人無疑是愚蠢的，可是，她自己呢？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笑：“所謂妖魔，便是如你我這般，絕不心慈手軟之人。”

而後她伸出手，剖開僵硬的狐屍，纖長手指被血浸透，又迅速地變冷，凝固在她的指尖上，散發著濃重的腥氣，她硬生生挖出那顆妖丹，鮮血淋漓，遍布妖紋，這是泠雪身上最後一件有價值的東西了。

宋蘅緊緊地攥住這顆妖丹，眼神明滅，紛雜情緒升了又落，最後她心一橫，將這顆血淋淋的妖丹吞下，眼中滿是決絕，縱然此後人不成人，妖不成妖。

她已無根基，不若以此妖丹為基石，化為根基，穩固修為，至於神魂，她這次損耗不小，卻也可緩慢恢複，最起碼那些陰魂之力沒有被奪走。

這天底下，能保護她的，隻有她自己。

宋蘅身形搖晃，這件大事一做，她徹底安下心來，意誌衰頹，再難支撐，她已然隻剩下一副骨、一張皮，和這一縷魂。

“砰——！”

她徹底栽倒下去，倒在這漫漫寒玉中。

就在泠雪身隕那刻，飄風陵地動山搖，連同巡風山中屬於妙音閣的一座主峰也開始崩塌，落石滾滾，天崩地裂，湮滅的氣息在彌漫，一切都昭示了不祥。

“宋蘅——！”

一道遙遠的聲音仿佛自天際傳來，穿過晃動的落石，來到她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