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橫亙了太多血海深仇,無法輕描淡寫就此從容放下,所做下的事無可更改,所犯下的罪無法洗脫,唯有如此償還,糾糾纏纏,他們都已沉入深淵,誰也無法全身而退,隻是他仍然想打造一個屬於宋蘅的美好結局。
長生門,弗盈山。
山巔倒是雲霧繚繞,雲層深處一人麵目若隱若現,他長身玉立,在此等待多時,身後腳步聲窸窣,微生玉並不意外,他麵色如常,無喜無悲:“你來了。”
宋蘅頓住,這條路她走了實在太久,兩千年,甚至為此付出一切,才又見到了這個人,她心緒複雜難言。
“微生玉。”她平複情緒,聲音沒有起伏,自然也無太多愛憎:“我來殺你了。”
她這麼說著,身上靈氣暴漲,黑紗飄起張開,籠罩整個弗盈山,一朵漆黑如墨的黑蓮自她眉心飄出,散發著幽幽烏光。
可他仍然沒有取出劍,而是轉過身,麵色古井無波,但她身旁的席玉君倏爾抬腳向著微生玉走去,他們的神情彆無二致,從容貌到氣息都十分相似,她眼睜睜看著那個情深義重的席玉君走到她最痛恨的微生玉身邊,而後他們一同看向她,異口同聲道:“你是想殺了微生玉,還是席玉君。”
微生玉,席玉君。
她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就連名字,也是這麼的相似,原來席玉君從來就不是微生玉的替身,這世間本也沒有席玉君,隻有唯一的微生玉。
“嗬——”她泄了氣,自嘲地笑道:“是我太傻了,居然真的相信了你,再次被你誆騙,中了你的圈套。”
席玉君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養劫之身開始消融,融合回本體,微生玉看著她,漠然道:“我從來沒有騙你。”
“你住口!”
她突然怒起,厲聲叱道,手中黑蓮再次聚起,變得凝實,看著席玉君一點點消失,明知他就是他,可她卻仍然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悲痛難當。
那個被她握在手心裡的玉君到底是沒有了。
“噌——!”
宋蘅舉劍向他殺來,毫不留情地揮劍,劍芒冰冷,這出自長生門的劍法,還是揮向了他自己,“鐺”地一聲,劍鋒被他一手擋下,他用力攥住鋒利的劍身,眼若寒星,一直看著她,問道:“在你心裡,隻有一個席玉君嗎?”
她咬緊牙關,抽動黑劍,卻奈何不得,如今她的修為同他不分上下,黑劍割傷他的手掌,道道鮮血沿著劍身蜿蜒流下,染上她瑩白手指,腥味十足。
“鐺——”
她遲遲不語,兩人對麵相望,皆是堅決,再無溫柔情意,微生玉麵色沉凝,指間用力,猛然折斷這柄黑劍,劍身斷成兩截,掉落在地。
他低頭看著她,出口無情:“放下劍,你沒有勝算。”
早在多年前他便已是半步飛仙,而今更有仙元在手,自然勝券在握。
“所以你就高枕無憂了是嗎?”
宋蘅抬頭看他,積累發酵的委屈與恨意被他引動,一瞬爆發,她好像又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痛楚,明明那些劍氣已經被祛除,可為什麼她的心口仍然一陣陣發緊,疼得她無法呼吸,甚至握不緊劍。
大顆眼淚自眼眶掉出,混著她的悲憤不甘,她倔強地昂著頭,字字泣血:“所以你就這樣肆意踐踏我,將我愚弄於鼓掌嗎?”
微生玉怔怔地看著她,他的腳步下意識向她走來,寬大無暇的白袍靠近過來,帶著一股冷冽的雲霧氣息,縹緲清透,泛著微微的涼氣。
宋蘅步步退開,毅然決然地推拒著,他本想伸出手輕柔拭去那些濕潤淚意,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於是那隻手徹底凝住,落了個空。
“所幸,我也沒完全相信你。”
她這麼說著,扯扯嘴角,露出個笑來,隻是臉頰上仍還帶著淚,宋蘅向他伸出沾血的手,麵色冷卻,法訣在她掌心顯出原形,她涼薄道:“那根本不是同心術,而是我的同心血咒,哪怕你修為已至絕巔,並不會立即斃命,卻也難以抵擋衰落。”
“嗡——”
以血結下的咒術立時發作,由席玉君身上轉移至他身上,劇烈地拉扯著他,搶奪著他的生機與修為,他不由自主地吐出血來,無法逃脫這惡毒的血咒,可他的眼神依然清明冷冽,定定地看著她。
恩情是假,算計才是真。
“你忘了,我原本就是個魔修啊。”
從那雙相似的眸子中,她恍然間仿佛又看見那人溫潤深情的眼神,可那一切都是假的,她笑著笑著又悲從中來,眼眶通紅,又道:“你就這樣殘忍地抹除了席玉君,從頭到尾都不曾給我留下半分選擇餘地。”
微生玉捂住心口,他沒想到從一開始宋蘅就埋下了這樣的手段,她其實遠比他更狠心,壓根就沒想過仰仗他,他不知該哭該笑,是該讚歎於她的縝密,還是自嘲於自己的自作多情。
彼時,尚是席玉君的他,宛若新生,卻仍執意於前往無量崖,以至重傷瀕死,不為彆的,便是為了接宋蘅出來,他是算準了。
血洗長生門後,他已無力回天,分出養劫之身,如入輪回,借此療傷,又於那日前往無量崖,再救出宋蘅,隻是他算得準世事,卻算不到人心情意。
兩人修為本已登臨絕巔,而今又再次爭奪起不屬於自己的更多靈力,宋蘅的境界不顧一切地攀升,絕巔之上便是天道,而她永遠不可能衝破桎梏登臨飛仙,於是天際再次電閃雷鳴,極強的修為引動了她的雷劫,轟隆作響。
“噌——”
見狀,微生玉再也顧不上其他了,他強撐著一身傷勢,終於拔出那把非恒劍,在他手中劍光豁然爆發,劍術無雙,所向披靡。
“這樣才對。”
宋蘅說著,黑劍幻化而成,她執起劍同他交手,劍光錯亂,一模一樣的劍法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劍風,仿若兩種劍訣,但威力確實難分上下。
她紅著眼,一股腦地將所有術法全部甩出,黑蓮纏繞,她目色一點點化為漆黑,時刻動搖著他的心神,借由同心血咒拉扯著神魂,但微生玉的劍依然穩穩地被他握著,劍法絲毫不亂,他沉穩嚴肅,好似全然不受影響。
“噌——”
“鐺鐺——”
兩把劍激烈地碰撞至一處,宋蘅用力舉劍壓下,空洞的眼眸看向他,她絕不相信他從來都無動於衷:“我們同心同命,溝通一切,你贏不了我。”
他身上的修為被她奪過,那些術法也為他所有,甚至他的神魂也早已被她打下烙印,為她所掌控,不允逃脫。
“喀嚓——”
道道驚雷打在弗盈山上,毀滅性的氣息在彌漫,山石龜裂,劈出道道溝壑,這驚雷落在兩人腳邊,可宋蘅紋絲不動。
微生玉是她最後的執念了。
“噌——”
她寸步不退,反而愈發向前,要同他拚個你死我活,非恒劍重重掠出,擦著她的身子而過,削下一塊輕柔黑紗,釘於她身後的樹上。
趁著這個時機,宋蘅不顧雷劫轟鳴,一劍刺下,穿過他胸膛,奔入他懷中,微生玉伸手將她包圍,擋下從天而降的一道雷劫。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