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點,S市CBD的晚高峰剛過,下班點塞滿了紅色刹車燈的街道終於空曠下來,晚秋瑟瑟的夜風歎了口氣,將樹上可憐兮兮地吊著的幾片黃葉吹了下來。
街道旁大廈林立,這寸土寸金的地方落屁股的全是S市當代有權有勢的商業大亨,大多都是娛樂產業。這些互相看不順眼的公司好像要在形象上分出個三六九等,建築風格一個賽一個獵奇,三個街道口都找不到兩棟老老實實建成長方體的樓。方氏大樓的外觀就是一個傾斜的魔方,也不知道防震等級過關了沒有,反正炫酷是挺炫酷的。且在這種中央商務區,除了追求視覺審美還要追求嗅覺審美,每棟建築都被不同的香醃入了味,而且還生怕撞香,各挑一處空氣禍害,熏得站在你對麵的人三天沒洗澡都聞不出來。來這辦事的人如果同時穿梭於幾個大樓之間,恐怕能在肺部混合出一種新型香薰。
方氏遊戲公司的大樓和翟氏大樓呈對角線分布,遙相對望,好像在買地皮的時候就奠定了各自獨霸一方、水火不容的基礎。此時方氏大樓的一處,魔方的一角,就點著一種聞起來有些甜膩的香,開著燈帶,昏黃的光線渲染出一種安謐的氣氛。
方氏集團的太子爺方童戎腳架在辦公桌上,座椅靠背快被他壓成了一百八十度,頭上帶著個花紋前衛的“頭盔”,“護目鏡”上光影繚亂,他本人的兩隻手在空氣中亂飛,姿態像隻扒拉逗貓棒的貓,嘴裡還不時發出亢奮的感歎詞,不知道在倒騰什麼,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顯得有些詭異。
“叮!”
電梯上的燈閃了閃,提示已到達樓層。電梯門打開,裡麵走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長發精致地在後腦勺紮成了一個小啾啾,額前斜分的劉海該蓬鬆的地方蓬鬆,一絲不亂。
他穿著修身的西褲,兩雙腿細得跟筷子似的,走路還帶點外八,站在那活像個帶底座的人形立牌。
“人形立牌”聽著自家少爺一會兒一個“給我上!”,一會兒一個“看我刀不死你!”,麵部表情管理甚佳,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邊,安靜地等待著方童戎遊戲結束。
但他不時看一下表的樣子顯得有些焦急。
過了約莫一刻鐘,辦公桌後麵爆發出一聲歡呼,方童戎屈肘上舉,用力地揮了揮手,做出勝利的姿勢。見他終於要取下那個實為遊戲玩家終端的“頭盔”,“人形立牌”立即適時地出聲表示了自己的存在:“方少爺。”
上回就是說晚了,方童戎摘下終端的一瞬間被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嚇得差點沒在靠椅上鯉魚打挺,最後由於腹部力量太弱沒挺起來,閃了腰,把他臭罵了一頓。
方童戎動作一頓,這回沒被嚇著,他慢慢取下終端,瞟了來人一眼,抄起桌上的一瓶水,喝前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胡榛,什麼事?”
“人形立牌”胡榛微微頷首,再看他的相貌,不是那天在金鐘交易芯片的長發男子是誰。
“方少爺,‘耗子’屬下已經命人處理掉了,這回一定萬無一失。”
“哼,”方童戎冷笑一聲,“吳天虞這個沒用的東西,威脅人都不會,居然讓清元局那幫人查到了他身上……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
他輕佻地夾起桌上盆栽裡的一片綠葉,在指縫間摩挲著,眼睛掃向胡榛:“找誰乾的?”
胡榛沒料到他會問這個,聞言一瞬間躲開了視線,低頭道:“按照方總的意思做的,屬下……屬下也不清楚。”
方童戎眯了眯眼睛,“方總”就是指他爸方仲衍,方氏集團背後真正的掌權人,同時也是清元局現任副局長。
“你最好不要糊弄我。”因為是父親吩咐的事情,他也不好多問,隻危險地看了一眼胡榛,淡淡道,“不過如果是父親的安排,定然是萬無一失。”
胡榛心知一旦警方發現吳天虞身死,動手之人的身份定然瞞不了多久。但因為此行還有更緊急的事情要報告,他還是咬了咬牙,把要說出口的人名咽了下去,穩住方童戎。
“是,方總考慮得周全。”胡榛應著,神情卻十分凝重,“不過少爺,屬下方才聽說……翟昊病情好轉,快醒了。”
方童戎猛地抬起頭:“我爸知道嗎?!”
胡榛麵色惶恐:“八點鐘才接到的消息,還、還沒來得及告知方總。”
方童戎一拳砸在桌子上,瞬間襲來的緊張讓他手心發麻。他厲聲問:“那天翟昊在金鐘看見你的臉了?”
“是……方少爺,我……”
“蠢貨!”方童戎站起來,座椅回彈發出了一聲巨響,“讓你做好偽裝,不做!你手下那幾個酒囊飯袋都知道要貼個胡子,就你!……自以為是的蠢貨!”
胡榛頭低得下巴已經快戳進胸口了,眼睛六神無主地四處亂轉,聲音不住地發抖:“屬下、屬下也沒想到那翟昊居然還能醒過來,按道理芯片裡的元純度這麼高他不可能……”
方童戎怒極反笑:“按道理,按他娘誰家的道理!行了,我懶得跟你廢話,趕緊給我把屁股擦乾淨了,要是敢鬨到父親那,我先把你送給那幫條子當見麵禮!”
聽見最後一句,胡榛差點沒跪下:“是……是。”
方童戎壓著暴怒,胸膛上下起伏著,用殺人的眼神在胡榛屁滾尿流的背影上剜了個窟窿,手上攥的葉子被捏出了汁水。過了一會兒,他坐下來,盯著外麵五彩的霓虹燈,心情稍微平複了些。方童戎緊抿著唇,緊張的神情中好像又藏著某種鋌而走險、大事將成的興奮:父親,您等著看吧,我會掃清那些臭魚爛蝦,振興方氏,絕不讓您失望。
半個小時前。
“暢飆共享電瓶車提醒您:您已超速,請注意安全。”
“您已超速。”
車屁股擠車屁股的馬路上,一輛電瓶車在自行車道狂飆,開出了六親不認的殘影。車上不斷響著超速的自動提示音,騎車的人連頭盔都沒戴,一頭長發被風往後麵一摜,像一片隨風飄揚的海帶。
路口的交警見狀仿佛已經看見“錢來”兩個字在向他招手,當即就要拿起喇叭攔車罰款,卻見那片“海帶”在控製龍頭的百忙之餘還撒了隻爪子朝他揮了揮,手裡好像還拿著個什麼東西。
交警自覺許久沒見過這麼囂張的飆車仔了,當時愣了一下,這一下的功夫那車就已經飆到了麵前,他於是看清了海帶精手裡拿的東西——清元局的警察證件。
祝餘心裡盤算著以交警的視力這個距離應該能看清證件,飆過去的瞬間自信而放心地衝那交警喊了句什麼,就揚長而去了。
交警差點被他的頭發拍死,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海帶精瀟灑遠去的背影,耳邊還魔幻地環繞著剛才被狂風裹挾著飄來的那句:“罰款記局裡賬上——”
此時王叔均端坐在市局裡,抱著個茶缸子,不知道下午剛被白鷙一嗓子嚎鬆了的清元局金字招牌晚上已經被他們支隊長徹底砸了。
祝餘單手揣起證件,兩隻手都將車把擰到了底,開火箭似的在車流中亂竄。醫院其實離薑柏電話裡說的事發地點有一定距離,但托那杯咖啡的福,這個點正值晚高峰,真要打個的過去八輩子都到不了。於是支隊長急中生智,決定采用最原始的手段——騎共享電單車騎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