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II 讓我靜一靜(1 / 2)

夕落而眠 Shadow影子 4883 字 2024-03-30

拂曉,淨透的天空隱隱透出熒光,滲著不真實的藍,漸漸亮了起來。

居夜鶯不知疲憊走了很長一段路,走走停停,氣喘籲籲。最後,她歇在了鏡湖之畔,落座遠眺,怔怔地望出了神。

遠處群山巍峨,卻個個棱角分明,獨顯不合群的孤傲。山尖白雪皚皚,卻不似無情的寒冷冰霜,反若鵝毛羽絨蓋於心頭。當暖日灑落,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漸漸地,雲起了,成群的白鷺聚於湖中央。它們覓食,嬉水,追逐。

居夜鶯望著,望著,不禁淺淺笑了笑。

她在塔欽小鎮上已經待了一個多禮拜了,開始習慣了這裡稀薄略帶涼意的空氣,也試著平和地與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相處。她還習慣了這裡樸質無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生活,隻是唯有那不似人間的碧空、遠山和鏡湖,她還習慣不了,她還看不膩。

她在腳邊聚起了些小石子,小心翼翼將它們疊高。石壁敲擊出微弱的噠噠聲,那聲響被揉進了隨意的晨間小調,和著腳邊抑揚頓挫的水流聲,一同追逐著遠方嘹亮的鷺鳴高歌。

不一會兒,朝日灑進了粼粼波光的湖中,凝成了一片又一片五彩琉璃的影像。居夜鶯的眼眸被閃到了光,她指尖一頓,疊好的石子紛紛落了下來,散了一地。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那個男人,那位站在加薩病房中、五彩石牆前的白袍男士。

思緒間,女人明媚的笑容裡多了幾抹複雜難辨的情緒,有莞爾釋然,也有遲疑不前。然而,當嘴角漸漸鬆弛而下,她又輕歎了一聲,感歎自己終究還是做了逃兵。隻是,沒過一會兒,她又認真搖起了頭,像是急忙糾正剛才過於消極的判定:不對,不對,這隻是緩兵之計——她隻是需要更多時間來思考要如何麵對一種突如其來的款款深情,又要如何鎮定自若地去坦白。

居夜鶯蹙了蹙眉,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眼角瞥過數字下方的訊息提示框,她想,應該又是殷昭柔與黎雲天的日常問候。

殷昭柔的訊息通常言簡意賅,但發送頻繁,反倒顯得很刻意。在居夜鶯看來,這更像是殷昭柔精心編排的摸底實驗,用來試探那晚酒後的自己到底吐露了多少真言。

相比之下,黎雲天的字句則要平和自然得多,措辭不帶任何壓迫式的質問,仿佛已然明白居夜鶯為什麼要遠行。隻是,那遣詞造句間還能辨出幾分良苦用心,像是努力掩飾著隱隱擔憂。

居夜鶯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照,分彆回傳。

“夜鶯姐姐!”

熟悉的叫喚聲從不遠處傳來,居夜鶯一抬頭,就望見一抹飛奔而來的嬌小身影。

“米諾,慢點!”

“沒事。這點運動量不算什麼的。” 米諾蹦跳著步子,止步居夜鶯跟前。

她那雙古銅色的小手下意識捂住了胸口,停頓幾秒後又趕忙放下。那爽朗的笑聲裡伴著急促的呼吸,然而儘管如此,她也依然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姐姐在這裡。”

居夜鶯含笑點了點頭,朝著女孩擺出一副束手無策的投降狀。她遂又指了指遠方,見那裡的雲霧攀上了山巒,蓋住了山頭,這才情不自禁輕念了聲:“你看,這裡真美啊。”

行到山窮處,坐看雲起時。

居夜鶯有一些恍惚。

“姐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居夜鶯回過了神,疑惑地眨了眨眼,又點了點頭。

“姐姐… …你有男朋友嗎?”

“啊?” 居夜鶯可完全沒想到,這裡美若仙境,可這小丫頭竟然一開口就問出個這麼世俗的問題。

“難道有了?” 米諾小心翼翼的試探中潛伏著伺機而動,那紅撲撲的小巧鼻頭湊近居夜鶯,又嗅了嗅,好似真能聞出答案一樣。

居夜鶯一臉匪夷所思,呆滯地望著米諾,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那就是還沒有咯!” 米諾踮起了腳尖,欣喜道。

她那嬌小的身子愉悅起伏著,掌心搓揉不止,發出了沙沙沙的聲響。微微上揚的眉眼中藏著不符年紀的胸有成竹,仿如一位打著如意算盤的小媒婆,努力克製著坐享其成的喜悅:“那姐姐覺得康巴大哥怎麼樣?”

米諾口中的康巴是塔欽鎮長桑吉的大兒子,二十五歲,單身,據說仰慕他的思春少女都可以繞上岡仁波齊好幾圈。

居夜鶯聽出些眉目,無奈扶額,想著除了那幾次行李、生活物品是康巴先生幫忙搬上樓的,除此之外,他們見麵的機會屈指可數,怎麼這個小家夥就突然亂點鴛鴦譜了呢。

居夜鶯好笑又好氣,卻是平靜地反問道:“我說,米諾,你今年幾歲?”

“姐姐你不是知道的嗎?我病例上寫著呢。” 沒有如願問到答案,米諾佯裝一副希望落空的失望,她小嘴一撇回答道。

居夜鶯笑而不語,視線再次回到湖麵上,她看著晨曦交織而成的金色圈層漸漸朝自己逼近,慢慢地,她感受到了一絲暖意:“我本來以為高原上像你這麼大的五歲孩子,都天真純淨,沒想到啊,也是鬼心思、鬼點子一堆。”

“這不叫鬼心思,這叫熱心。康巴大哥人又帥,心又善良,我都把他讓給你了。”

這小家夥,語不驚人還不罷休了。

居夜鶯帶著不自知的寵愛表情,輕輕刮了刮米諾的鼻尖,望著濃密卷發下映著高原紅的臉頰,嘴角閃過雲淡風輕的微笑。

米諾乖巧嘟起了嘴,揚長脖頸,微眯盈盈笑意的雙眼,滿是享受。那漆黑而明亮的眸子裡流淌著一條星河,與波光粼粼的湖麵交相輝映。

“就你會貧嘴!” 居夜鶯情不自禁嘟噥一句,指尖不經意間劃過女孩軟糯略帶皮屑的唇瓣,那裡粉嫩中還泛著青紫色。不知怎麼的,居夜鶯的思緒回到了銀杏公園中的那張長椅上,那一天,她也是這麼近距離地望著一個人的唇瓣,同樣的距離,同一種顏色,而那時的她竟然毫無察覺。

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

居夜鶯默然惆悵的神情叫米諾看進了眼裡,小女孩嘟起的嘴唇便即刻縮了回去。米諾緊抿著上唇,下唇躲進皓白色的門牙後,她沉默了片刻,才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見居夜鶯木訥地望過來,米諾又問了一遍。這一次,她的口吻中多了一絲故作老成的惋惜:“之前,我不小心聽見醫生和爺爺的對話了,他們說我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沒錯,先天性室間隔缺損修補術,最佳的手術時機是三歲。

米諾是棄嬰,是在小鎮收容所和一群留守兒童一起長大的。大概是因為收容所的大人們一來缺乏判斷經驗,二來本身也懼怕疾病,所以,儘管米諾自幼體弱多病,個子也矮小,卻從來沒被懷疑過可能是先天性心臟病造成的。更何況年幼時的米諾喜靜,掩蓋了原本就不易被察覺的病症。直到她認識了康巴後,才變得外向好動了起來,那些氣急心悸的症狀這才慢慢顯了出來。

“姐姐,我沒有偷聽大人說話,是不小心聽到的。” 見居夜鶯未語,米諾趕忙補充道,生怕被責怪似的。

居夜鶯恍惚了一陣,顯然是沒預料到前一秒還在打趣玩笑的女孩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個嚴肅的問題。她趕忙擺了擺手,提了一口氣,義正言辭道:“能治!雖然發現得有些晚了,但是,做手術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