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之後,應覺月從未跟任何一個異性有過這樣親密的行為,無所適從之感擴散到四肢百骸,身體像一根緊繃的弦。
門邊的窗簾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著她的臉頰,風從窗戶縫隙裡溜進來,她感覺有些癢,男生衣袖裡散發出的薄荷香味鑽進鼻腔,她想動又不能動,隻能將雙拳握緊。
“媽的,跑哪兒去了?”藍發男的聲音響起,“你跑得那麼快嗎,還真是看不出來啊……”
縱使廣播站的歌一直在放,藍發男的聲音依舊突出、尖銳、刺耳。
應覺月眼睛睜大了幾分。會被找到嗎?她想。
男生手勢不變,微微搖頭。黑瞳像是灌進了水墨,一眨不眨與她對視,柔和且篤定。
這種安撫很有說服力,應覺月緊張的感覺減少大半。
室內,燈未開,身後門窗閉合,隻有一束從另一邊窗戶照進來的光線,應覺月看到一張床,一個放置著瓶瓶罐罐的置物架,這裡是醫務室。
門外,藍發男的聲音由遠及近再及遠。
在應覺月以為他走遠了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那是今天值班的保安大叔,應覺月早上上學的時候還跟他打了招呼。他怎麼會在這,也沒到巡邏時間啊?
“你怎麼還沒回家?說的就是你,還跑!”保安大叔扯著嗓子,年輕時當過兵的身體素質讓他一把抓住了藍發男。
藍發男低聲講出一句粗口,保安大叔聽見後厲聲喝道:“說什麼呢你,年紀輕輕不學好——怎麼又是你,一天天的你怎麼竟惹是生非!”
“哎喲,李叔,您誤會了。”藍發男裝乖笑著說,“我是在課室學習,太專心致誌了,這才學得忘記了時間。”
被稱作李叔的保安顯然不相信,嚴肅道:“你現在怎麼這樣不學無術?我可告訴你,你再這麼下去,你未來……”
“好了李叔,我錯了,我現在就回家,您彆生氣。”藍發男打斷說。
“再有下次我告訴你爸,看他怎麼收拾你!”
“好好好,走了李叔。您可千萬彆告訴我爸。”
聽他們說話的過程中,應覺月的呼吸和心跳逐漸恢複如初。安靜狹小的房間裡,她的感官被放大,臉頰溫度在上升。
等到門外的動靜徹底消散,應覺月才鬆了一口氣。
男生在這個時候把手鬆開,按下燈的開關,向後退了半臂距離。
醫務室變得亮亮堂堂,兩個人呈現正常的社交距離。
應覺月不再後背貼門,往前走了一小步。左手掌心揉著手腕,她有些體寒,掌心常年冰冷,被握過的皮膚卻溫熱——是那隻骨骼分明的手傳遞的體溫。
“抱歉。”
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男生的音色乾淨、溫柔,就像一滴墜入喧囂人間的晨露。
“剛剛是弄疼你了嗎?”
應覺月抬眼——男生比她要高出半個頭,冬季校服套裝像是為他量身定製一般,寬肩長腿一覽無餘。五官立體,麵部折疊度高,乾淨的臉上三庭五眼占比恰到好處,多一分少一分都沒有這種標誌感。長相清俊,劍眉星目,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裡裝滿了擔憂和歉意。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現在他眼底的情緒轉變成了疑惑。
應覺月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注視著他,不自覺地打量了許久。
“沒有。”她矢口否認,又覺得應該補充一個理由解釋剛剛的行為,餘光捕捉著周圍的事物,兩秒後,找好借口,揚了揚下巴說:“我在看後麵的鐘。”
男生轉頭,順著她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
“原來是這樣啊。”
他唇角勾起,語氣裡沒有一星半點的揶揄,就是單純地表示恍然大悟的意思。
“剛才謝謝你。”應覺月垂眸,盯著地板,把耳邊那縷不聽話的碎發挽回耳後。
沒有解釋她為什麼會被人追著罵的事,也沒有詢問男生是怎麼恰好伸出援手的事,隻是簡明扼要地道謝。
“不用謝,舉手之勞。”男生左手插進外套口袋,站姿放鬆,脊背挺拔。
同樣,他也沒有問出任何一個問題,也沒有等任何一個解釋。
兩個人在為人處世方麵出奇地相似。
應覺月抬眸,就看到男生向問診台前的椅子走去,走路姿勢有些蹣跚。
“你的腳受傷了嗎?”
男生坐下,指向一條腿,不甚在意:“嗯,不小心崴到了。”
今天不小心崴腳的人還真多。
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電話鈴聲隨之響起,應覺月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人,立即接通。
“喂,叔叔。”應覺月沒避諱,站在原地通話。反倒是男生移開目光,對著那扇透亮的窗戶。
“抱歉叔叔,我剛剛沒看到信息……好,我收拾一下就去門口。”電話掛斷,應覺月視線定格在男生的側臉上,和正臉一樣精致、無死角。右眼眼角處有個淚痣,真是點睛之筆。
“同學,你怎麼回家?”應覺月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看到了他身後的藏青色書包,他是外宿生。這個時間點,他在這裡要麼是等人來接,要麼是等出租車來接。
“不知道,或許等人來帶我回家吧。”這句回答很精妙,他的眼神狡黠間還帶有點落寞。
意料之外的話和眼神攪亂了應覺月的思緒。
是沒有家人來接,也沒有打到車嗎?
或許是因為禮尚往來,又或許是惻隱之心,還或者是彆的什麼,應覺月聽見自己說:“方便的話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