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不願意相信的……不願意相信這些的。”

張靈靈深呼吸著，企圖跟有條理的說話，但是腦子裡開始一團漿糊。她仰起頭，好像是怕眼淚掉下來，遂又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望向張譯。

張譯隻覺得小姑娘的魂早就從眼睛裡跑了出來，整個人都看起來很呆滯。他聽見小姑娘說。

“他們覺得我還小，瞞著我說我爸爸出去工作了，其實嗯……現在我說的這些，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什麼也不記得，但是她們後來跟我說，是我爸爸剛去世那幾天，我忽然就住院了。

張靈靈有些發不出聲音，“她們說…她們說是爸爸來看我，可是我什麼也不記得。她們說那之後，也一直瞞著我沒告訴我爸爸去世，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問她們為什麼爸爸不打電話回家……”

“然後…然後我就隻記得，我終於在那一天知道他去世了。”張靈靈忽然破了音“可是……可是我什麼感覺都沒有。我就隻是跟著她們象征性的流了哭了幾聲，然後就按部就班地洗臉刷牙睡覺。”

“就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

“我就那樣，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慢慢長大了。大概是上初中了吧？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甚至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我沒有關於他的任何記憶，好像他從來不存在過一樣……”

“我，我想他嗎？我不知道。我應該是想的吧，可是我有資格想他嗎？我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那一天我哭了很久很久，一邊哭一邊想，我是不是好虛假，我除了知道他是我爸爸我什麼也不記得……我有什麼資格哭？”

張靈靈說的語無倫次的，眼眶泛紅，聲音顫抖。不知道為什麼，她本來沒想跟張譯分享悲傷的，這本來不應該這麼輕而易舉就說出來的……她哽咽著不停的調整著呼吸。

“所以張譯，就像你跟我說的一樣，沒關係的。所以張譯，你千萬不要愧疚，可能真的，”

張靈靈情緒有些激動，強忍著不哭卻沒能控製住破音。她長舒了一口氣，接著說。

“可能真的，老天爺自有安排。那不是你的過錯，甚至，甚至我，嗯，我們都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麼……你不要………不要因為這件事給自己壓力。”

“你不要覺得自己做錯了，你不要覺得遺憾怎麼沒能見到她最後一眼，你不要擔心她在天堂過得不好。”

“我，我一直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不是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嗎，可能天上排隊等待轉世的時間，足夠他們看我們度過整個人生了，甚至可能……他們終於能在天上喘一口氣了，他們會選擇看我們好好的走過所有的路，然後再去重新開啟自己的人生……”

“張譯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埋怨自己。千萬不要……怨恨自己。”

張靈靈說了一半就沒能忍住眼淚，任憑著眼淚往下流，拚命眨著眼想讓眼淚不要遮擋視線。她沒有再低下過頭，流著眼淚也在拚命看著張譯，咬著牙說著不要埋怨自己，告訴張譯不需要自責，其實她才是最自責的那一個。

張譯看著麵前哭的小臉通紅的小姑娘。看著這個本來一直不敢看她，但是因為察覺到他的自責，就選擇扒開自己的傷口，告訴他不要自責的小姑娘，張譯忽然笑了，他的眼眶也是紅的，他的笑甚至像是沒能流出來的淚凝聚而成的歎息。

他知道，小姑娘很善良，善良到不惜以身示範告訴他——這片充滿著利刃的像隕石一樣往他們身上砸來的自責——會在最危險的那一秒變化成柔軟的氣泡。他們愛過的人，不會舍得傷害他們，而他們的一切自責，自我厭惡，自我懷疑，終究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淡去。

他也知道，小姑娘的愧疚感比他來得更為強烈，可是小姑娘能選擇告訴他不要自責，就足以說明她有足夠的勇氣去走出這片陰影。

啊，被拉了一把啊。張譯不禁想到。

他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旁，微微彎下腰，用力的抱住了張靈靈。

一隻手緊緊的環著張靈靈的肩膀，另一隻手緩緩地，用不算輕也不算中的力道，一下又一下的，順著張靈靈的頭。

張靈靈能感受他的臉緊貼著她的頭頂。感受到張譯好像輕輕的點了幾下頭。隨即她聽到他微微哽咽的聲音。

他說。

“好。”

他說。

“我們……都不要怨恨自己。”

張靈靈聽到這句話，忽然全身的力氣全都鬆懈了下來，下意識的回抱住了張譯。張譯的身體僵了一下，輕輕的把下巴放在了張靈靈的頭頂，兩個人維持著擁抱的姿勢，誰也沒有說話。

就這樣過了有一會，張譯忽然開口。

“靈靈”

“怎麼了？”

“腿麻了。”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張靈靈趕緊往裡麵坐，讓張譯坐下來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