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搖搖頭。
就在三人準備繼續詢問你的感受如何,歌塵浪世甚至拿了本不知名的小本子,說是要呈交給帝君,剛被彌怒關上的房門突然被顫巍巍地打開了。
一個尖尖的毛絨腦袋從門後探出來,閉著眼睛就是一通抱歉,“對不起對不起魔神大人,塵之魔神大人本來讓燈燈無事便來尋你,燈燈……”
話音未落,它就抬頭看見裡屋裡滿滿的人。
燈燈:……
燈燈:?!!!
燈燈縮回腦袋,“抱歉打擾了!”
彌怒微笑的表情終於瓦解了,或者說在看見燈燈的時候就所剩無幾了。他抱歉地看向屋裡的人,連忙推開門去追那個逃跑般的撲棱鶴子。
“他們兩個認識?”你疑惑地問道。
歸終點點頭,“燈燈的家人曾跟隨過彌怒作戰,它的哥哥死在了那場戰爭裡,彌怒後來就經常去幫著照顧燈燈。”
“燈燈沒有天賦,性子純良,”歌塵浪世接著她的話說道,“看著是傻裡傻氣了些,卻是個不錯的孩子。隻可惜如此多年來,幾位夜叉大將總去親自教導,也沒能教得它成人形。
“按理而言,如此天賦的仙人倒也不算少數,用留雲借風的話來說便是「即無慧根,沒有仙緣,何苦為難自己」,帝君體諒,也不會強行要求它們上戰場。她那人說話是直接了些,但也有幾分道理。不過彌怒是個執拗的性子,一意孤行要教會那小仙成人的法術。”
你默默吐槽:“看之前你對燈燈的態度,我還以為你們不認識對方。”
歌塵浪世回道:“是不認識。但歸終的指責便是替帝君管理好璃月,她一人難免忙不過來,我經常前去幫忙,故而知曉許多城中軼事。”
“那時似乎是後勤軍報名,”歸終開始回憶道,“由著燈燈家中父母希望它可參軍,為璃月而戰——璃月仙人的育兒方式避免不了這一條。但由於當年燈燈兄長的戰死,燈燈又無甚天賦,才想著讓燈燈去後勤軍。”
歌塵浪世顯然也是記憶尤深,“那小仙連人形都不會化,意誌倒是堅定得很,偏生說不願縮在後頭,要上戰場殺敵,死活不肯跟父親去報名。”
你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麵對狼群時可勁兒往你身後躲的膽小鶴,不太敢相信兩人口中“沒有天賦卻意誌堅定”的少年會是燈燈。
鶴不可貌相啊。你感慨道。
“燈燈的兄長霄明是為了給彌怒擋傷而死的。”歸終輕聲說道,“若是當初霄明未曾給彌怒擋那一下,憑彌怒的身手,也能躲過。但璃月的仙人,向來將主次看得格外的重,彌怒是那場戰爭的主將,他若倒了,戰爭就是輸了,故而霄明幾乎沒有猶豫就跑到了彌怒身前。
“在戰場上,下屬為主將而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雖然嘴上說著涼薄的話,歸終卻緊緊鎖著眉頭,眼簾低垂,不太讚同自己口中話語的樣子。
你小心翼翼把爪子搭在歸終的手背上,歸終抬眼看向你,臉上陰霾一掃而空,朝你展顏一笑。
璃月的人好像都很擅長苦中作樂、自舐傷口,把心底裡的一切心思都掩埋在深深的暗夜裡。
你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你沒辦法改變什麼。
隻是覺得,他們對你那樣的好,看見他們在泥潭裡掙紮的模樣,你不由得心裡一片酸楚。
歸終偏過頭,不再看你,嘴中繼續著方才的話題:“可彌怒呢,不認為有人為他人而死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他把死訊帶給霄明家人之時,滿心歉疚,霄明的家人自是難過,卻不認為這是彌怒的錯,說著霄明是為璃月而死,是大英雄的話。彌怒啊,隻會更加愧疚的。
“這麼多年來,彌怒一有閒暇就往霄明家中走,一直在幫霄明照顧燈燈,算是燈燈的半個兄長。他怎麼可能,不幫燈燈呢。
“於是,他就幫燈燈說服了他的父親,承諾一定會教好燈燈,讓他有資格站在戰場上。”
歌塵浪世沒吭聲,坐在桌子邊,看著手畔涼透的茶,些許馨香飄揚而來,她的眼裡卻沒幾分顏色。
這著實算不得一個好的故事。
你想。
你扯了扯歸終的袖子,歸終不明所以看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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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璃月旁的一個小河流,天邊雲卷雲舒,暖風吹動河畔金黃的花瓣,水聲潺潺,小心地拍打著河岸上的石塊。原本暫時棲息在高昂的樹枝上的小鳥,一聽見有人走路的動靜便四散而去。
一派生機。
你在這方四溢生命力的小世界中央,見到了一個人:他身高七尺,身上披著千岩軍的盔甲,手上還拿著一把隻剩半杆的長槍。
他靜靜站在世界萬物之中,風穿過了他的身軀,仿若他不曾存在。
“不好意思。”
一聲輕喚沒能打攪那人的心境,下一句話卻令他回了頭:“冒昧問一句,你是霄明嗎?”
那人略顯僵硬地回過了頭,身軀中充斥著訝異。一條貫穿了整張臉的長疤從他的左額角,穿過左眼,徑直來到他的右耳下方,在那張原本有些文雅的麵孔上,留下了一道屬於英雄的痕跡。
那個喚他“霄明”的人,或許說龍,很小的一個,站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還要抬頭才能和他對視,嘴裡還念叨著:“因為歸終說你在第一次進入戰場的時候,不慎被刮傷了臉,剛才又跟在燈燈身後,我才有這樣的猜測。”
那小龍明明嘴上說是猜測,眼裡卻沒半分小心的意思,明顯是篤定了自己的答案。
霄明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吐出來的卻是嘶啞的嗓音,不似人語,倒像是野獸的哀鳴。
他許久未曾說話了。
“摩拉克斯說過,人死之後若在在世間有苦苦不能忘懷的事情,或是有什麼未了的執念,才會脫離本該有的軌跡,逗留於人間。”你也沒管他有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麼,你是由怨念而生,還是由執念而生?”
在你說話的時分,霄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緩慢地張開了嘴:“我,沒有,怨念,也,沒有,什麼,執念。”
你沒說話,沒有打擾他,隻等著他娓娓道來。
一個太久沒有人交流的人,能說出來的信息會比平日裡多的很。世界上沒有人能忍受絕對的孤獨。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擔心,阿弟,便跟著他,怕他出事。後來,看見心猿大將願意,親自教導阿弟,我也已安心。”他說話越發流利,隻是聲音還顯得嘶啞,“我的一生無妻無子,父母又是強勢的性子,不喜歡我操心他們。我自認為,在這世間沒有什麼執念了。
“至於怨念,起初是有的。很早前我就隱隱猜到我現在的狀態,但我沒辦法按照原本的痕跡走了。困於無邊無際的黑夜之中,我害怕、恐懼,甚至將一切怪於心猿大將身上過。在無邊無際的沉默之中,我又逐漸看淡一切,踽踽獨行於我而言已成了習慣。所以我認為,怨念,我也不會有的。”
你看著他的灰色的眼睛,那雙眼裡沒什麼旁的情緒。分明是肉身已死,他這副模樣,又像是失了魂魄般。
歸終跟你說過,霄明的死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所以,霄明在這隻能眼睜睜看著萬事萬物在他眼前流逝,世間萬物都與他不在同一個空間,沒人可以與他交流,沒人可以陪他解悶,他甚至碰不到凡間事物,吞咽著一切的孤獨和恐懼……已經百餘年了。
“那其他的鬼魂呢?”你問道。
“他們也看不見我,”霄明的聲音毫無波瀾,“我這種不因執念怨念而生的鬼魂,或許對於鬼而言,也是個另類。”
他有問必答,卻沒再有任何感情波動了。
仿佛他隻是在陳述彆人的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