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落下。
精靈尤爾仍舊閉著眼,按照先前長輩們告訴她的,過上一會兒,便會有一根藤蔓,拖著一片樹葉,落在她的麵前。
隻是精靈尤爾等啊等,等啊等,並沒有等到那片樹葉。
反倒是上方傳來,咚咚,咚咚,十分有規律的聲響。
像是有什麼,被風吹著,一下一下撞在了精靈尤爾上方的樹乾上。
並非精靈尤爾第一個發現那是什麼發出的聲音。
第一個發現的精靈站在隊伍最後,他本該垂著眼跟著眾人禱告,可他鬼使神差地抬眼想要去偷看受洗時的場景。
誰料,他卻看見一個穿著黑袍的精靈被藤蔓纏著脖子,垂在精靈尤爾的上方。
風吹過來,那個穿著黑袍的精靈被吹著撞向粗壯的樹乾。
咚咚,咚咚。
像是要將族樹撞斷。
後來發生了什麼?
精靈尤爾有些想不清了,她隻知道到處都很混亂,奔跑的精靈族,發怒的老族領,還有一雙又一雙推搡著她的手。
精靈尤爾被擠得縮在角落,她聽到了旁人的低語。
那是……自己的父親。
精靈尤爾茫然地抬起頭,她隻能看到那雙穿著靴子的腳,隨著風,一下一下地晃著。
那天之後,原本是眾人掌中寶的精靈尤爾突然成了空氣一樣的存在。
她想要去見將她撫養長大的,如同爺爺一般的老族領,可是往日和善的老人卻是對她冷冰冰一張臉。
“你以後,不用再來見我了,三日後,會有人送你去拉圖茲森林中的訓練營。”
精靈尤爾怔然,她知道那個訓練營,每個家族中,隻有犯了錯的,被拋棄的精靈才會被送到那兒去。
“族領,我……”
老族領卻是猛地揮手,看起來半句話都不想與精靈尤爾多說。
直到後來,精靈尤爾才知道,族領,不,不光是族領,幾乎是格蘭瑟姆中的所有人,都視她為洪水猛獸。
而族領那樣乾脆利落的放棄精靈尤爾,也是因為族中又有精靈懷上了孩子。
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成為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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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尤爾的回憶戛然而止,她垂眼,看到了林奈按在了她手背上的白皙的手掌。
尤爾轉頭看向林奈,她笑著搖了搖頭,“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想起來,也記不起那時候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了。”
林奈微微皺眉,她看著精靈尤爾,“怎麼能……”
尤爾又搖了搖頭,她轉眼看向麵前奔騰的河水,輕輕吐出一口氣,“雖然受洗日後,我成了家族的透明人,可是比起後來在訓練營的日子,那點委屈,什麼都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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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圖茲森林中的訓練營裡,聚集的本就是不受重視的精靈。
裡頭的精靈多數脾氣不算好,而尤爾因為自己的姓氏,更是被孤立。
起初,精靈尤爾還在忍耐。
直到那天,自己的床鋪再一次被不明的液體沾染,濕了一大片。
而始作俑者還在一旁抱臂冷笑。
忍了很久的精靈尤爾總算不忍了,她砸碎了一旁的玻璃瓶,用那鋒利的碎片抵上了那個精靈的喉嚨。
直到布魯諾的到來,尤爾才鬆開了手。
布魯諾是訓練營的教官。
他負責將這些不規則的精靈,訓練成護衛拉圖茲森林最好用的戰士。
那天,精靈尤爾紅了眼。
布魯諾一腳踹在了她的後心,重重摔在地上的尤爾死死盯著布魯諾,絲毫沒有認錯的模樣。
而布魯諾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將人關去禁閉室,而是拖著精靈尤爾的衣服,將人拽到了他們平日的訓練場上。
“不服氣的話,那就把我打趴。”
精靈尤爾衝了上去,一次又一次。
隻是最後,仍舊是她躺在地上,像是隻喪家犬一般喘氣。
布魯諾連呼吸都沒有變重,他停在了精靈尤爾的身側,靴子踩在了她的臉上,“如果不服氣,那就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強大到有一天,就算是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那一次,精靈尤爾斷了兩根肋骨。
隻是那兩根肋骨,換來了精靈尤爾在訓練營中平淡的生活,不再有人欺負她,她的被子衣服不會再被莫名的液體洇濕,食物裡,也不再會吃出小蟲子和碎石塊。
從訓練營畢業的那天,精靈尤爾站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第一名的精靈,可以成為精靈王的護衛。
而精靈王的護衛長,正是布魯諾。
再見到精靈尤爾的那天,布魯諾臉上難得帶了笑。
“我記得你,被我打斷了兩根肋骨的,從格蘭瑟姆家來的小精靈。”
布魯諾的目光冷靜又淡然,精靈尤爾頂著那目光淡然開口。
“長官,我的名字是尤爾,精靈尤爾。”
成為精靈王的護衛後,就算尤爾的姓氏是格蘭瑟姆,也不再有人敢欺負她。
如果事情一直這樣發展,該多好。
可是,在精靈尤爾成為精靈王的護衛後沒有多久,格蘭瑟姆家的信便送到了她的手上。
信上寫,族領病重,盼速歸。
那時,精靈尤爾七十歲。
她在訓練營中生活了十五年,成為精靈王的護衛五年。
然而,她在格蘭瑟姆的族領身邊,生活了五十年。
即便在後來的二十年,精靈尤爾無數次發狠,她再也不要當格蘭瑟姆家的精靈了,可是在收到那封信後,尤爾仍是去找布魯諾請了假,連夜趕回了那個她已經二十年沒有回去的……家。
族領病得很重,也老得更多了。
不光是他,格蘭瑟姆家族中的大多數人,都老了許多,像是這些年,受了許多磋磨。
不少人圍在族領的病床前,見尤爾來了,所有人都側開身,給尤爾讓出了通道。
尤爾的視線從他們身上掃過,並沒有見到幼年的精靈。
她心中有一絲疑慮,直到停在了族領的病床前。
尤爾幾乎要認不出床上的人。
精靈一族,與腐朽是沾不上關係的,就算是年邁的精靈,周身也如新生的綠樹一樣,充滿了生機。
可是麵前的族領,看起來卻像是被蟲蛀了一般,腐朽,灰敗。
他就要死了。
隻是看著,所有人都能得出這個結論。
不知是誰先抬的腳。
一陣腳步身後,屋子裡隻剩下族領和尤爾。
那個老頭子,費了最後的力氣,死死攥住了精靈尤爾的衣角。
從他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精靈尤爾得知了自己離開後,格蘭瑟姆家族發生的事情。
那個新生兒,沒有活過七年。
在他七歲的那個生日,如同精靈尤爾的父親一樣,吊死在了族樹上。
也是在那一天,族樹枯萎。
族領死死攥住了尤爾的衣角,他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掉出來。
“這是詛咒!”老頭子厲聲道,“是精靈王設下的詛咒!他搶走了我們的東西!還用最惡毒的咒語詛咒了我們格蘭瑟姆家族!”
“尤爾!尤爾!尤爾! ”
在老族領斷氣前,他淒厲地喊了三聲精靈尤爾的名字。
在那之後,是渡鴉成片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