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北辰抵達格蘭城時,已近傍晚。
他們在一個臨時設立的收容站下車。由於門口人群攢動不止,他們隨波逐流,不知不覺就被推了進去。原本寬敞空置的體育館早已鋪滿了草席被褥,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瓦楞紙盒。四周人流不斷,亂作一團,熙攘得像一個鬨市。
幾經波折,南柯北辰從體育館裡擠了出來。他們又逆著人流穿過幾條街道,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警示區。南柯向軍務人員出示了還沒來得及被沒收的工作證,很順利就進入了受災區。
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在格蘭城城區留下了一條猙獰的拖拽痕跡。交錯的黃色警示條將受損嚴重的城區圍了起來,也將裡外那截然不同的氛圍割裂得愈發明顯。
這時,雪毫無征兆地停了,天上的雲也漸漸散開了。
妖嬈的落日便從這一刻開始,瘋狂炙烤起大地,也用著最為濃重的墨彩抒寫著最為壯烈的悲歌。繚亂奔騰的彩霞暈染著嬌豔的橘粉暖光,也與這斷壁殘垣上那蒸騰的熒藍光點交相輝映。這些色彩衝突著,卻又是融合得那麼天衣無縫。一時間,這個冷暖交織的彩色空間成了一座寒骨無情的人間煉獄。在那裡,血腥與迷幻交疊著,如同蹈火溺水中的掙紮,那是垂死掙紮。
這座城市的建築就像是被腐蝕了一般,蛀出了一個又一個破敗的窟窿。那些坑坑窪窪的殘缺觸目驚心,就像是某一群暴走中的怪物風卷蠶食後所留下的啃噬印記。
交織的街道間敲擊著淩亂的步伐,它們匆匆而來,又蹣跚而過、偶有哭聲、喊聲、犬吠聲,它們見縫插針地鑽入耳蝸,透著無望的局促與無序。
一排排無人問津的屍體被擺放在街道的空地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巷口巷尾,歇斯底裡呼喚親人的幸存者。他們那驚魂未定的臉龐寫滿猙獰的痛苦,像是內心早已認定了什麼,卻又任由身體、聲音極力地否定。
是啊,南柯親眼目睹過襲擊,她知道當熒藍光束呼嘯而過時,那些人瞬間就會消融殆儘。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
一個五歲左右的紅裙女孩站在混雜著塵土,鮮血與冰粒子的街道上,她嚶嚶哭泣著。
沒過多久,一個年輕的男人跑了過去。他抱起了孩子,極為耐心地哄著。隻是他說著說著,自己也哭了出來,最後,竟也泣不成聲。
街道的另一側,躺著一個看似奄奄一息卻仍在艱難前行的年輕女人,她在這場襲擊中失去了一條腿。而那條殘肢雖然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但依舊隨著女人匍匐前行的路徑,在白雪中印下了鮮紅奪目的血痕。
南柯隻是怔怔站在那裡,看了他們很久。她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最後偷偷抹了一把淚。
是啊,無論這座城市的記憶與南柯而言是多麼的悲涼,可那些生命始終是無辜的。他們本不應該受難,也不應該承受痛楚,更不應該就這樣去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到過這個世界一般。
望著這座毫無生氣卻依然在頑強舔舐傷口的城市,南柯開始痛恨自己,她恨自己當時沒能再飛高一些、沒能再飛快一點。她恨自己後知後覺,是她啊,是她給這座城市帶來了災難。
“這不是你的錯。”
北辰淺淺地動了動唇,南柯回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高冷澄澈的眼神裡有男人從未見過的悲憫。
“走,去那邊看看。”
南柯邁開了步子,北辰看著她的背影,跟了上去。
他們來到一個隱秘而狹長的小巷子,那裡雖然沒有直接遭受襲擊,但卻七零八落堆滿了被砸落的燈箱、鐵柱等各式各樣的建築殘料。這些東倒西歪的障礙物交錯在昏暗幽深的巷子裡,像極了一座陰寒詭異的迷宮。
以南柯多年的搜救經驗,直覺告訴自己,這些地方通常是搜救隊最容易忽略的受災區。她站在巷口,仔細觀察了雜物堆放的結構,抬手便撤下了第一塊攔路的木板。
她想要救人。
塵土揚起,她輕咳了幾聲,卻又故作不屑道:“就是因為格蘭城現在的樣子,所以你才不讓我回來?”
之前,她以為北辰是想要限製自己,可現在想來,或許是他不想讓自己看到這些觸目驚心的場景。
“也不全是,我隻是怕這幾天風聲緊,很難再保護你。” 北辰緩緩走近,抬手幫南柯移開了另一個障礙物,接下來他走到了南柯的前麵,一如既往地沉著冷靜,挺拔如一位披荊斬棘的年輕將領。
“為什麼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