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寺宅邸,天正二年,神宮寺透與父親室內密談。
神宮寺茂生年四十有二,高壽,少子,平生僅得神月姬一女,珍而重之。年少時,與賀野氏女成婚,賀野氏女貌美潑辣,得饒人處且不饒人,從不會體諒丈夫。神宮寺茂生愛且懼她,為人丈夫兢兢業業,每次晚歸時都害怕他的妻子怒而暴起,下人時常聽見他求饒道歉的聲音,傳出了非常懼內的名聲。
成婚十五年後,賀野氏女病逝,神宮寺茂生大慟。第二年,媒人上門勸他斷弦重續。但當晚亡妻托夢,夢裡她貌美潑辣如舊,冷笑著對他說“老禿賊,既然你這麼不珍惜我們的情誼,那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神宮寺茂生很久沒這樣被人罵過了,醒來後淚流滿麵,徹底斷了再娶的心思。
神月姬十五歲,失足落水,此後一病不起,府中私醫診斷:“你的女兒活不過這個夜晚啊!”神宮寺茂生嚎啕大哭,準備白布麻衣,第二天,神月姬奇跡般死而複生,府中私醫再診斷:“你的女兒活不過這個冬天啊!”
入冬,神月姬體弱多病,時常咳血,家中白布堆滿了倉庫,棺材已經在訂第三副。第二年春,神月姬恢複精神,至庭院中賞櫻,府中私醫大為不解,懸線把脈後再三診斷:“你的女兒活不過……”
神宮寺茂生把這個庸醫趕了出門,醫師在門外喊道:“你的女兒活不過這個春天!”
神宮寺茂生怒而暴起,衝出去狂揍醫師不止,嘴上還說:“現在我也是個醫生了,我診斷你活不過今天!”
當夜,亡妻再度入夢,誇讚他終於像個男人了。又唉聲歎氣。神宮寺茂生不解,賀野氏女說:“我讓孟婆幫我偷窺過天命,她說我的女兒姻緣不好,以後恐怕會家宅不寧。你一定要用心挑選女兒的婚事,讓她嫁到個好人家去,不然我可饒不了你啊!”
翌日醒後,神月姬邀父親一聚,開口第一句:“我要嫁人了。”開口第二句:“我要嫁給關東大妖奴良滑瓢。”開口第三句:“婚禮訂在下個月初五,請父親為我準備嫁妝。”
神宮寺茂生兩眼一黑。
亡妻夢裡托付的話猶如繞梁之音:“……讓她嫁到個好人家去,不然我可饒不了你啊!”神宮寺茂生痛哭:“妻啊,你帶我走吧!”
此世妖怪橫行,神宮寺家曆代任神職,受神明庇佑,向來不被妖怪打擾。許多想要神月姬活肝的魑魅魍魎,最後都死在鳥居之外。
神宮寺茂生實在不解,問神月姬何故要嫁給妖怪。神月姬說:“你請之前的醫者回來就知道了。”
前府中私醫被請回,懸線把脈,開口就是:“你女兒活不過……”
神宮寺茂生怒。
“活不過二十歲啊!”
神宮寺茂生轉怒為喜。細問之下,才知道神月姬接受了妖怪的供奉,吃下血紅珊瑚,身體有所好轉。望著女兒終於帶有血色的臉頰,父親說:“如果這能讓你活下去的話,就儘管去做吧!我認識最好的陰陽師,我會讓他為你鍛造一把退魔刀。如果妖怪欺辱你,你就把他殺了,再回家來。”
神月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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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當日,婚禮有兩場。第一場設在黃昏,父親、侍女、下仆參加,都眼淚連連,一副舍不得的樣子。等太陽完全下山,逢魔之時一至,街上就出現許多敲鑼打鼓的聲音,形色各異的妖怪抬著一大轎,一路上灑滿又細又薄的紙錢,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恐怕擾亂百鬼的夜行。喜轎停在神宮寺家門前,簾子裡麵伸出一柄煙杆,撥開了簾子。
走出來的是著深色婚服的銀發大妖,他晃著煙杆風光落地,大喊:“神月姬,我來進你家門了!”
神宮寺茂生大驚,細看陪轎的妖怪,手上奏著喜樂,臉上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悲戚模樣,正和他們一樣在偷偷抹眼淚。神月姬問:“我沒告訴你是他入贅嗎?”然後出門迎接奴良滑瓢。
喝過三杯交杯酒後,婚禮大成。已至深夜,宅邸大門無人開啟,賓客卻越來越多,妖怪醉後洋相大出,有露出三隻眼睛的,露出三隻腳的,魑魅魍魎眾生百態。神月姬屹於妖怪群中巋然不動,眼簾半闔,時而吃茶時而吃酒,還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