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這一係列流程,天光已過申時。各內閣大學士徑直去了文淵閣,其他文官出宮回家。陳鎮和黃淮乘坐肩輿先行離去,剩下的宦官們步行回司禮監。方維雖然年輕,身體也有些僵直。年紀略大的宦官,在散去之後,更不免哀歎連連。
等到方維終於回到文書房自己的書案前麵,除了需要整理的奏折,他還看到了一封信,旁邊的寫字告訴他,是神宮監的人送來的。
方維打開看,是一張條子,曹進忠的筆跡,上寫著:“今晚戌時到燕春樓,哥哥梳攏清倌,你也來吃酒。”
方維看了,有點意外,將條子揣在懷裡,思量著曹進忠平日裡除了養了條哈巴狗兒愛如珍寶,賭博喝酒偶一為之,倒是沒有看出還有這樣的愛好。
他晚飯後出了宮門,回了趟地藏胡同。方謹已經能起來了,一瘸一拐地來給他開門,盧玉貞坐在耳房裡桌子前麵,手裡捏著他送的毛筆,正在黃紙上練字。
方維從後看去,字的間架結構倒是有,隻是有些生硬,便道:“寫字需要實指虛腕。指頭要實實在在地捏上去,腕要空著,不管大字小字都是這樣的。”他從旁邊抽了一管毛筆,比了個樣子給她看。
她學著握住了,把腕子抬起來。方維道:“不是這樣,指肚緊貼著筆管子,往上邊撇一點力。”
他從後麵伸出手去,大拇指按著她的拇指,整隻手覆在她用力的右手上方,手腕子帶著她在虛空中畫了一個圈,見她死死地抓住筆杆,又道:“放鬆些。不是不用力,是要傳到筆尖上去,你得多練才能找得到那個巧勁。手會酸,會麻,寫上幾個月慢慢就好了。”
他放了手,盧玉貞也放下筆來,搓一搓手,覺得自己的手剛剛就有些麻。
方維又問:“屋裡我記得還有些麻紙的,怎麼用黃紙。”
盧玉貞道:“這個便宜些,買兩刀沒幾個錢,胡同裡便有賣的,也方便買。”
方維“哦”了一聲,在堂屋裡找了平素裝錢的匣子,打開來看,想尋出個小元寶來,無奈隻得三五塊碎銀,隻得用紅紙封了揣進懷裡,又想了一下,便到耳房裡,問道:“玉貞,你可曉得如今梳攏清倌人,是怎樣的規矩?”
霎時間,他就見盧玉貞的臉色變了,忽然變得又青又白,她吞吞吐吐地答道:“一家一個規矩的,便是主家跟管家的鴇兒商量定了,要多少頭麵、衣服、箱籠,等過了這個禮,還要立個文書,算個日子。”她想了一想,“到了正日子,鴇兒就把喜堂喜酒備好了,主家自去辦事宿夜就是了。”
方維知她誤會了,笑道:“並不是我,我隻是賀喜之人。想問要備些什麼禮。”
玉貞將信將疑地看著他,道:“若是給女方賀喜,頭麵填妝都是有的,男方的話,包些銀兩也就是了。至於另給的開門錢,壓床錢,便不知道京城這裡要不要了。”
方維道:“想也是要的,自古道婊/子愛鈔,哪有不賺的銀錢。”
此話一出,玉貞臉色煞白,低下頭一聲不言語。方維見此,知道自己說冒撞了,待要說些什麼,又張不開口,沉默了一會子,方維道:“我這便出去吃酒去了,完了我自去宮裡,你不必等我。”便恍惚著走了。
注1:本章經筵部分的內容部分引用自黃仁宇《萬曆十五年》中《首輔申時行》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