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淮將奏折反複看了兩遍,又合起來在掌心裡拍了一拍,笑道:“居然被我料中了。他這士林領袖果然也不是徒有虛名,真算得上文氣縱橫,通篇讀下來,我都看的有點坐不住了,說得好像不除高儉,就立馬要亡國了一樣。”
方維立在一旁,低頭回道:“他雖素有直名,三年前後湖一案時,他卻遲遲不表態。反而是這次上了奏折。”
黃淮用手指頭敲敲桌子,笑微微地道:“他雖號稱是個直臣,可不是一味的直,不然怎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你猜猜,現在最坐不住的是誰?”
方維想了想道:“小人覺得,自然是高儉吧。”
黃淮打量了一下他,將下巴抬了抬,道:“這你可猜錯了。他這個文章,彈劾高儉還是其次的,字裡行間的意思,是把顧閣老架在火上烤啊。”
他將手攤開,比了個著火的樣子,又放下來用兩根手指敲了敲奏折,喝了口茶,對著方維笑道:“顧閣老這個人,外麵人總戲稱他“紙糊閣老”,見誰都和和氣氣的,你可千萬不要小瞧了他。文官們老說他首尾兩端,遇事左顧右盼,不能決斷,可他確實是有維持大局的辦法。大禮議那時候鬨得朝堂洶湧勢不兩立的時候,萬歲爺需要他來調節兩邊,他就成了首輔了。”
方維點了點頭,道:“小人猜測這封折子遞上去,若萬歲爺還是繼續留中,估計文官們就要群情洶湧,逼著顧閣老上奏折表明態度了。”
黃淮歎了口氣,道:“想必是這個路數。可知世間萬事,有陽必有陰。時局要求顧廷機來當這個和事佬,他也就當了,而且當的很好。隻可惜這個位置上的人,隻做陰陽調和的水磨工夫,是不夠的。他顧廷機還有家族子弟,門生故舊,咱們便拭目以待,他這次能不能扛得住。”
他看著方維,微微一笑道:“在司禮監做事,你可要多學著點,他們文官老說什麼一葉落而天下知秋,得學會看大勢,看準了,才能為我所用呢。”
方維恭敬地答道:“督公說的是。”
他見黃淮興致勃勃,想著他必然是有所圖謀,隻連聲稱是,也不敢多話。告退之後,便繼續去文書房整理奏折。夜已經深了,二更鼓敲過,文書房裡燈火搖搖,眼前的字開始模糊,在視野裡輕輕跳躍。
他知道自己看文書時間太久了,眼睛有些疲乏,便停了筆收拾了,給旁邊的寫字宦官交代了一聲,要回住處。剛走出文書房的門,院子裡正好有小火者疾步進來,說外頭有人找他。
他心裡暗暗納罕,提了盞燈籠走出司禮監的院子,便見到方謹站在夜色裡,挎著個包袱等著他,燈光下長身玉立,寬肩細腰,不知不覺之間,方謹的身高已經猛竄了一大截子,竟是快要趕上他了。
他定了定神,趕忙問道:“你這就從家裡跑出來了,身上養好了嗎?”
方謹笑道:“我本來就沒什麼事,又在家養了個把月,天天就是吃藥,把骨頭都快養脆了。我覺得好的差不多,就回貓兒房做事了。”方謹跟他沿著夾道慢慢走在去河邊的路上,燈籠輕輕搖晃,映出一大一小的人影。“蔣大夫也給我看過的,說沒什麼事了。”
方維愣了一下,問道:“蔣大夫又去家裡了嗎?”
方謹道:“是啊,他給玉貞姐姐送了幾本書來,都挺厚的,還有幾張掛畫,畫的男的女的……”
方維想了想,大概是經絡圖之類,不由得笑了,一邊抬起手來,敲了敲方謹的頭,“這個你也不認得,也不跟著多學一點,養貓能養一輩子嗎。”
方謹縮了縮脖子,笑了起來,“說不定呢。”
他們到了方維的新住處,方謹打量了四周,在椅子上坐了,笑道:“這個地方好多了。”又道:“乾爹你這好些天沒有回家,我們心裡也惦記得很。玉貞姐姐做了些粽子,見你不在,便想著能不能讓我送進宮來給你。”便把包袱打開來,解了外麵的一層青花布,裡頭是個油紙包著的食盒,內有四個箬葉包的粽子。
方維才想到已是臨近端午,就著手拿著吃了一個,是小棗糯米餡的,味道很清甜,笑道:“剩下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