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臉有點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點酒。他大剌剌地扯了凳子,在盧玉貞對麵坐下,輕聲地問:“身子養好了嗎?”
盧玉貞把臉轉向一邊,並不看他,點點頭道:“已經好多了。”
她一轉臉,李義眼尖,立時看到她脖子上仿佛有片青紫,彎腰探過頭來看。盧玉貞覺察了,連忙轉回來,李義已經看得真切,眼裡立即閃出怒意,咬著牙道:“他打你了?”
盧玉貞見他臉色都變了,忙道:“你誤會了,這是我自己碰的。”
李義卻刷地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蹲下,伸出手來,將她的零碎頭發撩到脖子後麵。餛飩攤子招牌下麵點著兩盞燈籠,他借著光,看見她從下頜往下青青紫紫腫起來一大片。
他小心地拿手指肚蹭了蹭,盧玉貞疼的“嘶”了一聲,連忙站了起來,借勢把他推開了,自己也退了一步,道:“我自己摔的,不怪彆人。”
他上前一步,起身扯著她的袖子,眼光卻在她臉上來回流連不去,“姐姐,你要我叫姐姐,我就這樣叫了,怎麼自己摔能摔到這兒?”
盧玉貞不想解釋,也不便解釋,伸手扯著自己袖子,抬頭道:“我自己弄的,你不用管。”
李義卻不打算放手,目光灼灼,“姐姐,你忘了你是從小帶著我長大的,什麼都瞞不住我,你說不來謊話,一說眼神就發飄,就像你現在這個樣子。”
盧玉貞聽他這麼說,心忽然軟下來,說話也跟著軟了下來,搖搖頭道,“你真的是誤會了。方大人是個極好的人,待我也好的。”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越說越輕。
聽到後麵這句,李義的手忽然僵硬了,他木然地放了手,也低聲問道:“你是……已經跟了他了,是不是?”
盧玉貞重新坐下,手裡整了整衣裳上的皺褶,又把手放在膝蓋上,隻給他留下一個背影,唯有聲音是清楚的,“他救了我的命,我伺候他,是應該的。”
李義苦笑了一聲,又轉過去在對麵坐了,他們都不說話,隻有店家的吆喝聲,木炭燃燒的啪啪聲,水煮沸的嘶嘶亂響。
他表情漸漸變得冷靜,開口道:“是我不是人,我都知道,姐姐,可是他是個……”
盧玉貞道:“南京城外麵收稅的小吏,殺豬的屠戶,跑船的船夫,送信的驛卒,連街頭的混混我都伺候過。那兩三年,究竟伺候過多少人,大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數都數不清了。”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自認命苦福薄,死不足惜,隻是這幾個月來,總算過了些人過的日子,方大人待我,說是恩重如山,也不為過。”
李義冷笑道:“恩重如山?把你弄傷了的恩重如山嗎?”他指了指她脖子上的傷處,“就算不是他弄的,你看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可曾有一件像樣點的頭麵首飾?若不是他舍不得給你花,便是他自己實在窮酸,能給你什麼?”
盧玉貞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色粗布衣裙,在京城滿大街的花繡襖裙中間也著實寒酸,不由得笑了,道:“我原是農家女出身,從小並沒享過富貴,也不懂這些講究。你如今發達了,出入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自然眼光高了,倒是以後離我這樣的賤民遠些,不留神害了你的眼。”
她言辭忽然犀利起來,李義聽了,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下不來台,隻歎了一口氣道:“姐姐,我隻是為你著想。你這樣跟著他,沒什麼名分,他又是個閹人,子息全無,手裡又沒有餘錢,若是他有個山高水低,你後半輩子要托給誰?你恨我,我知道,我也不為自己辯白,隻是你不該不為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