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製的水龍頭被人轉開一圈,一股清列的自來水從裡麵流出來,下方雙手合攏成捧狀,很快就聚起了一捧清水。
鬆田將臉湊了上去,胡亂地往臉上潑水,試圖將臉上的汙漬洗乾淨。也不管臉上貼著的紗布,任由它吸飽了水分變得沉甸甸的。
雖然是春天,但是水依舊有點冷,洗完的臉吹著風還是讓鬆田陣平打了個冷顫。手邊沒有趁手的布料,本想側過臉,拿製服寬大的袖子當抹布擦。
“等等,小陣平,拿這個擦。”
是萩原研二,聽這個聲音,他應該站在鬆田的左邊。
鬆田陣平感覺到臉上有好幾滴水珠滑落,眼睛睜不開,隻能慢吞吞地向左邊伸手,很快一塊乾燥柔順的布料被塞進手裡。
萩原研二將那塊繡了向日葵的手帕塞給讓人擔心的幼馴染後,沉默地看著他攥著手帕往臉上亂七八糟一擦。
終於把那老是向往鼻子和眼睛裡流的水擦乾,鬆田睜開那雙漂亮的黑亮的眼睛。
“喏,謝了,萩。”鬆田將手裡這塊手帕還給了幼馴染,看著手帕上的那朵醜兮兮的向日葵,心中莞爾,“這塊手帕,是我當初作為禮物送給你的那塊啊。”
鬆田陣平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那麼不拘一格,覺得隨身攜帶手帕這種行為非常麻煩,但是又非常調皮,每天都把自己搞成小花貓。
所以,一直跟著陣平玩的研二就肩負起攜帶手帕的澤仁,理由就是,“這張池麵臉,就由我萩原研二來守護!”
之後,鬆田陣平找到了拆卸機械的快樂,於是一頭紮在萩原汽修廠,造成的後果就是曾經臉上粘的是泥塊,現在是機油。
手帕粘上機油,結果就洗不乾淨了,老是有一股金屬與汽油的味道,於是,研二醬的粉紅小手帕就報廢了。
作為補償,扭扭捏捏的鬆田田小朋友跟著媽媽學做手工,給一塊素白的手帕上繡了一個向日葵,這樣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就誕生了。
“是啊,就是小陣平繡的那塊喲~”
“跟你解釋多少遍了,都說了不是我繡的!是老媽!”
雖然是事實,但是本人一直在否認。但是在萩原研二敷衍地讚同下,老是不了了之。
“嘛,隨你怎麼想吧。”
鬆田將臉上那塊要掉不掉的紗布揭下來,隨手扔進垃圾桶裡,露出臉上已經開始愈合的傷疤。
“呐,萩,你也覺得我剛剛說的太過分了嗎?”
抬頭看了一眼,安靜地待在左後方的萩原研二,鬆田平靜地問到,他有時候直,脾氣也很難搞,導致他除了萩原以外很難有什麼好朋友,而且研二還是死皮爛臉賴上來的。
但是,他隻是不喜歡社交,又不是什麼社交白癡,也能意識到剛剛他的態度的問題,遷怒了就是遷怒了,他也不至於不承認這一點。
明明一直以來關於對警察的憤怒與埋怨都藏的很好,但是為什麼突然在另外五個很有希望成為好朋友的人麵前爆發了呢?
“是很過分啦,小陣平,”他們兩個幼馴染一向是萩原來主導社交的,畢竟小陣平不喜歡社交,但是總會有需要社交的時候,這個時候兩個人就會湊到一起複盤,“成為一名警察是小降穀的夢想吧,而且小陣平你明明也知道小降穀不是那種人。”
頗具暗示性地說“那種人”,鬆田陣平皺起了眉毛,他當然知道萩原在暗示什麼,從小一起長大就會這樣,什麼事情都知道。
“當著人家的麵,踐踏彆人的夢想有多混賬,我想不需要研二醬多說吧。”
“啊,我知道我知道——”煩躁地抓了抓那頭小卷毛,鬆田也覺得自己剛剛挺混蛋的,“我的錯我的錯,之後我會去道歉的啦。”
如果以前的老爹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狠狠地把他揍一頓,然後揪著鼻青臉腫的他,摁著頭給降穀零道歉吧。
如果是,
從前的老爹......
鬆田丈太郎,鬆田陣平的親身父親,一個豪邁大氣的強壯男子,一頭祖傳的卷翹卷毛。身為一個職業拳擊手,他擁有所有習武者該有的美德,嫉惡如仇,正直善良,在老家開著一家拳擊館。
鬆田的自由搏擊就是在與老爹的鬥智鬥勇中習得的,一對父子相處起來像兄弟,一個叫“混小子”,一個叫囂著“混蛋老爹”。鬆田家那是每天都在雞飛狗跳中度過的。
家有混小子的後果就是,每天不是在道歉,就是在道歉的路上。
「喂!老爹!我又沒做錯!憑什麼讓我道歉啊!」
小卷毛上躥下跳的,一臉不服氣,雖然耳朵被丈太郎提著,清秀的小臉扭作一團。
「咚」
正義的鐵拳毫不客氣地往小腦瓜上掄,小卷毛齜牙咧嘴地抱著被痛毆的腦袋,也顧不上其他的了。
「混小子,你還沒搞清楚你錯在什麼的地方嗎?」
丈太郎冷靜地收回拳頭,將疼的發麻的手藏到身後,瑪德,這個混小子的頭越來越硬了。
「哈,你說說看我做錯了什麼,佐佐木家的那個小子先來挑釁的,他先動手,我難道還不能反擊?」
小鬆田血氣方剛,要他說,那個肉墩墩的、老是欺負人的小胖子早就該收拾了。
「老頭子,你的意思是你兒子就該受欺負?拳擊可是你教的。」小鬆田陰陽怪氣地拖長語調,在話語中埋下一個軟釘子,「我可不是站著那的木樁子。」
「是,你拳擊是我教的。」
丈太郎站著那裡,平靜地聽完了小鬆田的話。他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臉上,淤青落在臉頰上,額頭上還有磕碰,還有那雙不服輸的眼睛。
真是很像他自己。
「現在我後悔了。」
後麵什麼來著?鬆田陣平思維緩慢地轉動著,他可不會把老頭子的話記得清清楚楚。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老頭子說的還挺像回事。
不過,也就有時候。
比如那天站在雜貨店前的路上時,丈太郎蹲下來,跟年幼的他剛剛好平視,夕陽西下,呈現橘紅色的光灑落在男人寬大的肩膀,將他籠罩在陰影裡。
那個時候,鬆田才看清他父親的眼睛,一雙眼角帶有細紋卻非常年輕的眼睛,隻有捧著一顆赤子之心的人才會擁有。
「我熱愛拳擊,非常非常熱愛。」
為了拳擊而生的男人,他的靈魂始終如烈火般熾熱。
「如果你的母親是我一生中最愛的那個,那麼拳擊是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它不是拿來鬥爭的,陣平,永遠不是。」
不管是由誰挑唆起來的,不管是出於什麼的理由,將他一生所愛的拳擊作為醜陋的技巧來損害他人,這永遠是不是他想看見的。
「說的中二一點,拳擊是拿來守護的。」
「彆讓它成為傷害彆人的工具。」
這恐怕是鬆田陣平這二十多年的人生裡,第一次聽見父親說出這樣的話。所以他記得比什麼都牢,雖然當時也損了難得正經的男人一句。
所以啊,這個比什麼人都要堅持本心,比什麼人都要相信正義的家夥,怎麼就變成彆人口中的殺人犯呢?
「#知名拳擊手惡性競爭,殺害對手#」
「#拳擊三連冠的醜惡麵容!#」
「#鬆田丈太郎:一個為了勝利,鋌而走險的前冠軍#」
................
“鬆田丈太郎,你涉嫌殺害......."
一副閃著金屬冷光的手銬,以一副不容爭辯的氣勢銬在了那個為拳擊而生的男人的手上,被帶上了那輛閃著紅藍光的警車。
鬆田陣平的世界轟的一下就崩塌了一半,淚水糊滿了雙眼,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追在那輛疾馳的警車後麵,跑出一公裡。
“——老頭子是無辜的!”
證詞,明明有我的證詞不是嗎!你們為什麼不看一眼啊!他是無辜被陷害的!
什麼為了奪取勝利啊!一群胡編亂造的混賬!蠅營狗苟!
報紙但是亂寫的,大家應該都明白吧?他希冀地環顧周圍受到過父親恩惠的人們,但是每一個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都移開了視線。
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
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
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
...................................................
竊竊私語,像是細雨,卻比冰雹還要冰冷堅硬。
無處不在的異樣眼光,讓一身傲骨的鬆田陣平從一開始的瘋狂的反駁與爭辯到心灰意冷,淹沒在緘默組成的繭殼之中。
家中的拳擊館倒閉了,母親也不得不一邊兼顧家中事物,照顧他,也要去找份小工。被孤立的小鬆田也隻有萩原研二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