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喪棒人漸漸走在了最前麵,從偏僻的沒人認得出來的地方,走到了繁華熱鬨的大都市裡麵,這裡到處都是人,即使是深夜,也燈火通明。
哭喪棒人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好像害羞似的低下了頭,但是脖子之前已經完全斷開了,如果是個活人,不可能還活著,如果是個死人,這種反應也著實出乎意料,如果是個特意製作出來的嚇唬人的東西,又靈活得有些過分。
怎麼看都不正常的哭喪棒人帶著喪儀隊伍走到了最熱鬨也最近的小吃一條街。
聽見了哭喪的人也麻木了,首先是身體頓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針,然後就感覺自己的皮膚在發癢,從有一點點癢到非常癢,他們無法忍耐身體的不適,皺了皺眉,才發現自己的臉部已經僵硬了,完全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他們開始害怕。
這個時候,他們會想要尖叫,但是,他們的喉嚨也逐漸僵硬了,完全不能發出巨大的聲音,他們就像是生鏽的喇叭,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啞巴,有些人感到痛苦,嗚嗚咽咽流出眼淚,他們開始哭泣了。
哭泣是毫無用處的,但眼淚足以讓他們的痛苦從心中宣泄出去,他們感到自己好受了一點點,眨了眨眼睛,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臉部肌肉又產生了新的變化,說不上是怎麼回事,好像變成了橡皮泥,他們可以隨自己的心意變動自己的臉。
許多人因此對親手整容這種事感興趣起來,就在他們紛紛嘗試改變自己的臉部狀態的時候,他們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僵硬後的身體不再屬於他們,而是屬於哭喪棒人,哭喪棒人帶領著他們,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哭喪棒人前所未有地高興,一蹦一跳往前走,眾人漸漸可以聽見自己腦子裡發出來的尖叫,一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孩童的嬉笑聲。
他們根本沒有看見小孩。
他們正在為此疑惑,忽然不受控製地看向了同一個方向,就好像哭喪棒人早就知道他們想要看什麼,特意給他們指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土坡,看起來跟普通的土坡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是,隨著他們的目光注視,土坡漸漸往上隆起,仿佛一個婦人懷胎的肚腹正在奔赴生產,他們親眼看見土壤開裂,裡麵一雙慘白的婦人的手,捧起來一個小小的嬰兒,嬰兒還在哭泣,但那青紫色的臉看向了他們。
這不可能是一個活著的嬰兒!
那雙手頗為禮貌地轉了個圈,像是開了一朵花,悄無聲息縮回土壤之中,消失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場麵有一點滑稽。
他們又可以控製自己的目光了,他們努力轉動眼珠去看身邊的人,看見對方都是如出一轍的驚恐疑惑的表情,心中忽然愉悅起來,暗自想,原來也不是我一個人會覺得這種情況非常奇怪又可笑。
他們漸漸高興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種情況究竟是怎麼高興起來的,但是,他們很高興,越來越高興,臉上裂開笑容,目光透露出溫和慈祥的喜愛,仿佛隨時可以看見一個小嬰兒走到他們麵前來。
他們的心中又開始驚恐,心想,這不對啊!
再怎麼喜歡小孩也不是這種時候!
可是他們沒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最多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也僅此而已了。
場麵更加滑稽了。
但這種滑稽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之中透露出來,讓他們由衷想要嘔吐,又想要顫抖,臉上還是保留著之前的笑容,但笑意和快樂都不那麼純粹了。
他們知道,哭喪棒人也知道,哭喪棒人有點不滿意了,它轉過頭來,想要看一個人,它沒有目的,所以它隨機挑選出了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對男人招了招手,那個男人就自己走到了哭喪棒人的身邊,男人非常驚恐,在腦子裡使勁搖頭,但是沒有用處。
男人知道哭喪棒人明白自己的拒絕,但男人也知道,哭喪棒人不會放過他,他絕望了。
哭喪棒人像一隻戲耍老鼠的貓,有那麼一瞬間,放開了對男人的掌控,男人大喜,轉身就要逃跑,卻一不小心被絆倒,他頓時痛哭流涕起來,哭喪棒人蹲下身來,安慰小孩似的安慰他,姿態動作都像之前大嬸對它所做的事情。
但男人隻覺得恐懼,他的皮膚被寒冷凍僵了,臉色發青,驚恐萬分,瑟瑟發抖,毫無辦法,呼吸都斷斷續續,好像一塊被分開就掉渣碎掉的餅乾。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浸泡在咖啡杯中。
他有點喘不過氣。
哭喪棒人放開了他。
他趴在地上,像一條被丟在岸上的魚,又像一條凍僵的法棍。
他處於生與死之前,斷了呼吸。
哭喪棒人轉過身去,捂著臉,大哭起來,天空開始往下飄白色的紙錢,隨後是燃燒著火焰的淺棕色草紙,或許是太敷衍了,天空打了個雷,數不清的人在心裡想,劈死它!
但是這道雷落下來,將許多人燒成了焦炭。
他們躺在地上,變成了一堆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