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她去請安時,瞧著童氏精神煥發,整個人春風得意的,哪有一點“病”容?連帶對她也和氣不少,把早先那尖酸刻薄樣收了大半回去。
隻要不惹著自己,童氏愛怎樣便怎樣,聶蘭台自不去管對方,況且她自己還有緊要的事急著做。
這天下午得了空,聶蘭台讓人把楊嬤嬤請到蕙茝院請教繡藝。
薑氏離京前夕,婆媳兩個聊了好一會兒,聶蘭台趁機向她求了個恩典,要了兩個嬤嬤。
她親昵地挽著薑氏的胳膊,半是撒嬌半是懇求:“兒媳出身小門小戶,不知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有福氣嫁入侯府,這心裡像是做夢似的,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呢。兒媳愚笨,又不懂規矩,母親這一去了辛州,我身邊沒個長輩教導,隻恐行差踏錯半步,失了規矩,丟咱們侯府的臉……母親若是可憐我,還請派個得力的人教教我!”
薑氏聽了甚是欣慰,當下撥了自己身邊一個得力的人陳嬤嬤給她。
聶蘭台又誇楊嬤嬤繡藝精湛,借口自己想向她請教,討要楊嬤嬤。
薑氏欣然應允。
楊嬤嬤原本管著侯府女眷出門的事,如今侯府大小姐蕭淳譽早已出嫁,侯夫人又要遠赴辛州,二房的女眷也不在,府裡統共也沒幾個主人,這楊嬤嬤在府裡無事可做,正好撥去服侍聶蘭台。
聶蘭台放下手裡的針線筐,剛呷了一口茶,楊嬤嬤來了。
這胖大婦人今天穿著素色棉襖棉裙,發髻上隻有一支銀釵,樸素得像莊戶人家的婆子。
她神色平靜,堆滿肉的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楊嬤嬤,”聶蘭台親熱地道,“快請坐,我這有事請教你呢。”
她從針線筐裡取出一方繡了幾針的月白帕子,彎唇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微笑,“我想給世子做一條帕子,打算繡上雄鷹翔雲。”
說著微微歎氣,“聽說這種大氣的圖案用雕繡彆有一番妙處,可是我笨得緊,這種繡法我連邊都摸不著,嬤嬤一手雕繡在京城都是有名的,還請教教我。”
楊嬤嬤笑道:“夫人要說自己笨,那老奴這種粗人也不敢再做人了,隻能縮了頭去陰溝裡做王八去!”
一句話把屋裡人都逗得笑起來,綠鴨捂嘴笑道:“楊嬤嬤彆謙虛了,你是人群裡的人精,就是做了王八,也定是個王八精,吃香喝辣,哪裡會住陰溝呢!”
楊嬤嬤笑道:“這丫頭嘴巧,怪討人喜歡的!”
聶蘭台道:“嬤嬤要是喜歡,就帶了去,省得每天在我耳邊聒噪。”
綠鴨道:“楊嬤嬤若是肯收留,我自然是願意去的,省得天天被夫人嫌棄!我就認了楊嬤嬤做娘,儘心孝順她老人家,不信她不疼我!”
翠鳥啐道:“我可是聽說了,楊嬤嬤有女兒,長得好,人又能乾,嫁得又好,哪看得上你呀!”
楊嬤嬤有些感慨地道:“綠鴨姑娘若不嫌棄老婆子,才是老婆子的福氣了!自打我女孩兒出閣後,這幾年我一個人過,著實沒什麼滋味!”
聶蘭台笑著一推綠鴨:“嬤嬤不嫌棄的話,就帶了去吧。”
略說笑了一陣,楊嬤嬤便不再東拉西扯,開始指導聶蘭台雕繡繡技。
她講得仔細又耐心,時有幽默之語,既不逾越了身份,又不教人看低了她,言行讓人如沐春風。
聶蘭台不由得再次感歎,委實是個人才,難怪會被安排來對付她。
不多時,藍鵲捧著一隻火焰紋青瓷蓮花碗進來,細聲道:“夫人,該喝藥了。”
聶蘭台朝碗裡黑黝黝的藥汁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先放著,我待會兒喝。”
藍鵲道:“奴婢試過了,溫度剛剛好,過會兒就涼了。黃大夫說過,這藥放涼了喝,就沒那麼好的效果了。來,這會子就喝吧,奴婢看著,免得待會兒瞅奴婢不注意,又給潑了。”
聶蘭台蹙眉道:“我說一句,你倒有十句來頂。”
藍鵲道:“無病無痛的,天天喝苦死人的藥,這麼辛苦,為的什麼?就是夫人要責罰奴婢,奴婢也認了,隻要夫人能一舉得男,奴婢做什麼都……”
楊嬤嬤目光一動。
藍鵲似是察覺自己失言,話沒說完就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出聲。
聶蘭台歎道:“端來,我這就喝。”
大約是藥汁太苦,她緊緊蹙著眉,幾次入口欲嘔,喝得十分痛苦,卻強忍不適,咬緊牙關往嘴裡灌。
終於咽下最後一口,藍鵲立即把早已備好的鬆子糖塞進她口中。
將口中苦味儘數壓下,聶蘭台才鬆了眉頭,歉然對楊嬤嬤道:“倒教嬤嬤笑話了。”
楊嬤嬤忙道:“夫人說哪裡話!老奴聞著這藥味兒極濃,想來是十分苦的,難為夫人了。”
聶蘭台笑道:“做女人的,哪有不苦呢?隻盼這苦不要白吃才好!”
她說完,略略把頭一低,眉梢眼角卻帶著笑,這副半含羞半含喜的模樣,楊嬤嬤看在眼裡,也跟著升起一種熱切的美好憧憬。
“夫人,”楊嬤嬤眼珠子轉了幾轉,遲疑良久,終於忍不住問,“您喝的、可是能懷男胎的藥?”
魚兒上鉤了。
聶蘭台不動聲色地垂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