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幾天，鐘離念還是在某一個周五晚上踏上了回家的路。
本來他想先打電話給鐘離思，問一下母親最近的情況怎麼樣，想從中得到一些訊息，比如母親有沒有消消氣。
可是他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播出這通電話。
離開家的這陣子，他發現原來世界真的這麼大。
隻要不想遇到一個人，就真的不會遇到了。
例如他沒再學校見到過鐘離思，也沒有在附近遇到過鐘離晴。
雖然他租的房間在學校的另一邊，但畢竟就在附近。
可是他真的一次也沒有遇到過母親和姐姐。
更何況一個已經不知道在世界哪個角落的人。
放學後，他慢慢走在那條熟悉又因為幾個月的分離而有些陌生的路上。
上次經過這裡的時候沿街的樹木還枝繁葉茂一副生氣蓬勃的樣子，而現在秋風掃過泛黃枯萎的樹葉鋪滿街道，添加了幾分落寞的氣味。
走在枯葉上麵嘎吱嘎吱的聲音應該是讓人心情平靜的。
可是這一切的變化都沒有在鐘離念的世界裡產生什麼影響。
從踏出學校正門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緒就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短短5分鐘的路程，他不下十次冒出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
他是分裂的，是與自己對抗的。
他不敢想到母親，因為每次想到母親就會想到她幾近冷漠的眼神。
他也不敢想到百裡夜，因為想到百裡夜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再次背叛了母親，然後再次想到母親冷漠的眼神。
他偶爾會抽煙，即使還是會咳嗽，因為這樣似乎就會距離百裡夜近一點。
可是他又不敢抽煙，因為那樣好像又會距離母親遠一點。
他努力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可是又沒有辦法完全回去。
他就這樣在自己的生活中反複掙紮、反抗、最後滅亡。
可是路途終究是有儘頭的，他站在有些許陌生感的自家門前，身體微微發抖。
他就這樣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後用幾乎全部意誌舉起了手，敲了敲門。
“來了。”裡麵傳來很久沒有聽到的母親的聲音。
那是有些愉快和興奮的聲音。
也是他很久沒有聽到過的聲音。
也許母親還是想念他的吧。
鐘離念的心揚了揚。
門打開了。
開門的人見到門外的人，臉上的表情也是瞬息萬變，從滿臉笑容，到僵硬，到沒有表情，到嫌棄。
“你來做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剛才的愉悅。
“媽媽……”鐘離念的聲音帶著哽咽的沙啞。
“不要叫我媽媽。”鐘離晴打斷了他。
鐘離念停住還在說話的聲音，再一次用儘全身的力氣，扯了扯嘴角，“今天是你的生日，我……”
“你能改嗎？”鐘離晴再次打斷了他。
鐘離念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母親問的是什麼，失落的心情再也掩飾不住，“對不起。”
“那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請你不要在這天來打擾我。晦氣。”
門就這樣在他眼前關上了。
沒有問候，沒有關心，沒有想知道他離開家後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隻有嫌棄。
雖然這樣的結果完全在他的預期之內，他心裡的某處還是存在著一點點的希望。
也許幾個月不見，母親已經原諒他了，願意接受他了。
可是顯然他還是太樂觀了。
鐘離晴不是什麼時候能接受他的問題，而是這輩子都不會接受他的問題。
鐘離念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信封，把它夾在門把手上，然後發了條短信給鐘離思讓她轉交給母親。
九月的天氣明明還沒有很冷，鐘離念卻感受到了刺骨般的疼痛。
他把外套又裹緊了一點，仿佛這樣可以溫暖他的身體，溫暖他的心。
沒什麼地方可去，他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分租房。
推開大門，裡麵是一片寂靜與黑暗。
鐘離念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腦子裡浮現的都是小時候的記憶。
年少時，他的生活是非常的幸福。
父母都在身邊，姥姥姥爺也都在身邊。
那時候住在家屬院裡，他和鐘離思是所有人都認識的。
他們出門時總是會被所有人誇獎，說他們姐弟倆聰明可愛的人大有人在。
上幼兒園的時候，所有人都認識他們姐弟倆。
每次六一兒童節表演節目的時候，彆人都是班級表演，他和鐘離思不僅會參加班級的表演，還會專門有他們姐弟倆的表演。
上一年級的時候，他們還是學校的旗手，代表學校參加過比賽。
可是因為父親的不忠，這個美好的畫麵被打破了。
母親一個人帶著他們姐弟倆搬到這座城市，離開了他所熟悉的所有人，從此隻有他們三個人相依為命。
前幾年姥姥姥爺也相繼過世，他甚至連他們的最後一麵他都沒有見到。
兩位慈愛的老人就這樣永遠離開了他，而那個一直讓他有所眷戀的城市，再也沒有任何他的牽掛了。
來到柳市後，他努力做個好孩子，不管是學習還是練琴都非常地努力。
母親說希望他們三個人的關係永遠這麼好，希望他們可以永遠住在一起。
他也是這樣希望的。隻要有母親陪在他身邊，他什麼也不怕。
他現在都能清楚地回憶起那時候的母親。
那時候，無論他實在學習還是在練琴，母親都會慈愛的陪在他身邊，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他還記得剛搬到這個城市的時候，他們買了一張上下鋪，母親和姐姐一起睡在雙人床的下鋪，他自己睡在單人床的上鋪。
那個時候他還對鐘離晴哭過，問為什麼他不能和母親睡在一起，反而要一個人睡。
他不能理解男女有彆，隻認為是母親偏心姐姐，一度覺得非常不公平。
他第一次出去參加比賽，緊張地好幾天都沒睡好覺。
不僅是因為比賽的原因，也因為要離開母親。
他和母親說了，不想去比賽，想留在家裡陪她。
可那時的鐘離晴非常支持他們學樂器，所以堅持讓他們去比賽。
那天母親對他說：“你們姐弟倆一起去比賽，你一定要保護姐姐，你可是男生。”
所以他最後非常開心地去參加比賽了，他覺得那是母親認可他已經長大的證明。
再之後他們升上了高中，也是這個時候開始，母親對他的看管突然嚴了起來。
大到出去比賽成績排名，小到每頓飯吃了什麼喝了什麼都要過問。
但是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反而覺得這是母親愛他的表現，欣然接受了。
可能在彆人看來母親太控製他了，可是他自己一直覺得那是母親愛他的表現。
這些年雖然有的時候會感覺到疲憊，會想要休息，會想要放縱，但是他從來都沒有質疑過母親對他的感情。
母親是愛他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可是現在母親看他的眼神，真的是那種非常直白的嫌棄、惡心，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想起今天見到母親時的情形，鐘離念再也忍不住了。
這時他才發現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布滿了淚水。
從茶幾上抽了一張抽紙，鐘離念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最近太容易哭了。
大門響起了開鎖的聲音，鐘離念連忙擦了擦臉，也坐直了些。
本來以為家裡沒人的段聞聲打開門，開了燈，這才發現沙發上的人，嚇了一跳，“你在家啊。怎麼沒開燈？”
“……我忘了。”鐘離念根本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甚至連天是什麼時候黑下來的都不知道。
“這都能忘啊？”段聞聲輕笑一聲。
“你吃飯了嗎？要不一起吃點？”段聞聲把包和外套放回自己的房間，沒有發現鐘離念的異常。
“好，我做吧。”鐘離念甩了甩頭，仿佛企圖把不開心的事從腦袋裡甩出去。
鐘離念沒什麼心情，所以沒有做太複雜的飯菜，隻是簡單的炒了一葷一素兩盤菜。
對於他們這些離開了家的人來說，能吃上熱菜熱飯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段聞聲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你搬進來真的是我和蒼古近一年來遇到的最爽的事了。”
“那以後有空我就做吃飯。”鐘離念笑了。
他需要被需要感。
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是他追求了很多年的。
“那我們可是有口福了。”段聞聲又吃了一大口。
門口傳來開門聲，正在吃飯的兩個人看過去，蒼古一臉疲憊地走進門。
看到兩個人在吃飯，他把包一扔，跑到餐桌前直接用手拿了菜塞進嘴裡，“你們倆，竟然背著我吃獨食！”
鐘離念到廚房給他盛了碗飯，“一起吃，不夠我再炒個菜。”
“沒事沒事，我已經吃過了，就是饞。”蒼古接過飯碗，扒了兩口飯。
不過話雖這樣說，蒼古吃的也不算少。
段聞聲咬著筷子一副意猶未儘的樣子，“說好的已經吃過了呢？”
蒼古倒是完全沒有不好意思，“那誰叫小念做飯這麼好吃，實在忍不住。”
“要不我再炒個菜？”鐘離念作勢就要去廚房。
“不用了不用了，我隨便說說。”段聞聲拉住鐘離念。
“不過，”蒼古看了看桌子上的空盤子，“今天做的菜好像不是你的口味吧？我記得你吃飯一般比較清淡，今天怎麼都是辣的菜？”
鐘離念怔了一下，也看向盤子。
熗炒土豆絲，小炒肉。
是鐘離晴喜歡吃的。
他笑了，“我媽媽喜歡吃。今天是她生日。”
蒼古說：“想家了吧？馬上十一了，你可以回家看看啊。”
鐘離念起身收拾了碗筷，“是啊。”
“你放著，我洗吧。你都做飯了。”段聞聲從鐘離念接過碗筷。
他也沒推辭，坐下又和蒼古聊了幾句。蒼古是個樂天派，總是能發現身邊好玩的事講給他們聽，和他聊天很輕鬆。
鐘離念又本身就是一個話少的人，隻要聽著偶爾給個回複就可以了。
“小念你十一有什麼計劃嗎？”蒼古突然問。
“沒有。”鐘離念可能就是讓寧霂給他排兩天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