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湍急迸流的江上,有一隻孤鷹低掠過江水。在它踩上潮頭的那刻,雙爪一躍而升,繼而長啼沒入天際。
江之北有深山一片,連綿十二峰,其名孤螢。
孤鷹飛進孤螢山,收了雙爪,停在其中一峰頂的涼亭上。停內坐了兩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一著道袍,一攜棍拐。
“這段時間,該要碰上了。”道袍老者道。
他執白子,一子方落,盤上局勢便瞬息調轉。而他對麵的人見此,捏著黑子遲遲不肯落下,亭上的鷹低低叫了聲,似是在催促。
半晌,那人盯著棋局,隨意接了句:“也不知道會是誰先認出來。”
“這誰能知道呢。”道袍老者抬眼,江水奔流便在他眼底。
“落子吧。”他側目瞧那人。
黑子在棋盤上敲了兩下,隨即被丟回棋簍裡。
“罷了罷了,落子無悔,於我來說殘局已定,這局算了。”他站起來,眼風掃了下擱置在一邊的棍棒,走到道袍老者身邊,與他同站,“和你下棋,十局裡我能贏一次,就不錯咯。”
道袍老者一聲笑過,不言。
此峰最高,江上那巍巍顫顫的吊橋及目可見。那人負手身後:“隻是不知道你那另一盤棋,能不能成啊。”
亭上的鷹又叫了兩聲。
道袍老者慈目看著江對麵,淡淡道:“阿筠,彆叫。”
一江猶如天塹隔開兩國,江之南的那個,叫做蘆國。
此刻,蘆國磐石關外,一座廢棄的竹屋內,有個女子嘀嘀咕咕檢查完身上的衣服,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衣服還沒濕多少。”
夏時變天可快,上一秒豔陽晴空,下一秒便能烏雲萬裡。
空中忽然滾過一聲悶雷,一道渾厚的聲音在柳靜姝身後響起。
“你是誰?”
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柳靜姝轉過身來,看見了一個穿著得體的中年男子。
他目露警惕,語帶提防。
柳靜姝反鬆了口氣。這人看上去雖有些神經,但衣著暗藏的貴氣掩不住,想來是將自己當成了什麼打家劫舍的毛賊。
她眼咕嚕一轉,攤了攤手以表清白:“就是一路過躲雨的人。”
“可我見你,好似在翻找些什麼?”男人緊盯著她,語氣不善,“真是躲雨也就罷了,用的著四處亂翻嗎?”
真是莫名其妙。
柳靜姝理直氣壯道:“這雨不知會下到何時,而我隻是查看這地方是否可以過夜,怎麼不行?”
男人狐疑地將她打量一番,片刻後,他走到一張破舊的桌子邊坐下。
老神在在道:“行了,你走吧。”
“這是我的屋子,不歡迎任何陌生來客逗留。”
柳靜姝丟了一個難以言喻的眼神給他——這屋子一看就是沒人居住許久了,要說是他的,鬼才信。
不過……
她回以同樣的目光打量這人。
他看上去是個有錢人,難道不喜歡和人共處,所以把自己趕出去,是想獨自霸占這裡躲雨?
思及此,柳靜姝覺得還可以掙紮一下。
“那什麼,雨下得這麼大,我出不去。”
未料男人直接掏出了腰間的匕首:“姑娘可不要不識好歹。”
柳靜姝嚇了一跳,眼疾手快地趴上門框:“行行行,我走我走!”
一溜煙跑出了門。
“哼!”男人冰冷地盯著她離去的方向,隨即打開一個暗格,見東西還在,又是一聲冷哼。
開了窗,手一揮,一隻飛鏢極速朝柳靜姝飛去。
淋成落湯雞的柳靜姝渾然不覺危險靠近,便在鏢靠近的刹那——“鐺!”
幾乎同時,三隻飛鏢短暫地碰撞了下,先後不一地落到了地上。
“嗯?”
“誰?!”
遠處不同方向,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帶著一股不相上下的意外。
柳靜姝扭頭見地上的鏢,感覺脖子一陣涼颼颼。這人居然想要她命?!
滂沱大雨中,她見竹屋的門被“砰”地關上。目瞪口呆了片刻,急忙反應過來,頭也不回地朝林子深處跑去。
竹屋內,男人透過窗隙見到柳靜姝跑遠的身影,深思起來:“這個人,身份不簡單。”
四周林子裡,正有三人匆忙起身。
他們腳點林間葉,悄無聲息跟上了跑在前麵的柳靜姝。
其中有個活潑少女道:“剛剛好像有另一隻鏢救下了小堂主?”
身旁有人接話,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是騎馬的那兩個人,看樣子似乎是軍營裡的。”
另一人沉默不語。
男人偷瞄了她一眼,輕咳一聲道:“隻是不明白,他們又為何要出手?”
“嗐,管他呢!”
雨越下越大,官道上騎馬而去的兩人淋了滿身濕,在一聲聲悶雷裡,略靠前的男人臉色一分分白了起來。
他身後,京都府尹之子曹荀問:“你為什麼要救那女子?”
“見她有些眼熟。”
“隻是眼熟?”曹荀狐疑。
麵前這人與自己同一時間入職崠慕軍,能在短短四年之內一躍成為將軍,謹慎果決必不可少。
如今戰事吃緊,他毫無理由救一個不相識的女子,若隻說眼熟,他才不信!
正欲再打探下去,麵前人揮手打斷他,道:“前麵似乎有座破廟,先去那躲雨,酉時前應該能到關口!”
“行!”
兩人駕馬朝前去,濺起的雨水四散開一路。
那破廟早已荒廢,牆壁和屋簷都因為年久失修顯得破敗不堪,在牆角夾縫裡長出來的藤蔓,爬上牆壁,好高一截。
柳靜姝急忙衝進廟裡,終於有個能好好躲雨的地方了,她卸下包袱,鬆了口氣。
想到剛才那支鏢,不禁湧上一股後知後覺的惡寒。
“今天有些晦氣。”她下判斷,手往身上摸去,打算給自己卜上一卦。
“一言不合就動手,不就是借個屋子躲場雨而已,至於就動刀子嗎?”她嘀嘀咕咕起來,心裡不禁合對起之前那一卦來——明明是吉啊!
“什麼深仇大恨?還好本姑娘跑的快。”
下一秒,天際響起巨大的“轟隆”聲,與之同來的,是破廟門被撞開的一聲“哐當”。
柳靜姝傻了眼,呆愣愣看著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
隻見其中一人行雲流水地跪在了她的麵前,姿勢狼狽。她嘴角一抽,朝那人身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