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了口氣,對他的身份有了個模糊的猜測。
他往軍營裡去,提起沈牧儀的口氣又很是熟稔,大概也是哪位將軍吧。
少年郎便在她愣神的這檔子功夫裡近了,微雨點點,同不久前的清晨一樣,沈牧儀下了馬,有幾分了然又有幾分驚喜:“你來了啊。”
他牽著馬站在柳靜姝的身側,自然地接過柳靜姝手中的傘,與她慢慢朝營中走去。
“來聽我講歲明山的煙花?”他語含笑意,掩不住末端的微顫。
滴答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砸在傘上,他握著傘的手隱隱用著力。
他好像……也在緊張。
於是柳靜姝“嗯”了聲,問:“方才在你來前,有位年邁的爺爺,他好像認識我,我站在這也不見他懷疑,還同我說你快來了,這是你們營中的哪位將軍?”
傘不大,隻能容納一人的身量,沈牧儀自覺這點雨對他來說不礙什麼事,於是那傘便全然遮在柳靜姝的頭上。
她看不見少年耳廓緋紅,濛濛的水珠子打在上麵,像晨霧繚繞的山間剛起了太陽。
“咳……他是鎮武侯。”
“鎮武侯……”柳靜姝複述著,她當然知道鎮武侯是誰,有時候坊間有人提起沈牧儀時,也會提及他。
鎮武侯年邁,坊間人多讚頌他們的師徒情誼,回憶了一下鎮武侯的名字,柳靜姝猛然反應過來。
磕磕絆絆道:“他便是你小時候,你父親將你送過去,跟著學武健體的那個,馮老將軍?”
“對。”
怪不得,怪不得他方才似乎有意看了一眼鐲子,既是馮老將軍,斷然是認得這鐲子的。
她一頓,知道這話題不該繼續下去了,再講下去,不知又該繞到什麼莫名其妙的點上去了。
兩人沉默無言地走了一陣,隻有深深淺淺踩在泥上的腳步聲,混著木叢的清香。
許有一炷香時間,耳旁,沈牧儀忽開口,清爽的聲音鑽入她的耳。
“到了。”他說。
到了?到哪兒了?
傘邊遮著柳靜姝的視線,但看腳邊的土,也不像是軍營的地。
她正疑惑著,沈牧儀將傘柄交到了她手上,自己則去拴馬繩。柳靜姝撐著傘仰頭一看,是一個與最開始撞見陸郢時差不多的小竹屋。
竹屋由一叢接一叢的山纓花掩著。
“這是……?”
“我之前同你說的那個屋子,你還記得吧?”
他拴好馬走過來,推開門,塵封過久的木屋裡微泛著潮意,遂又過去將窗打開,霎時,整件屋子浸滿了混濁的光,不說有多亮堂,倒也明白了些。
兩個酒壇便於此顯露在柳靜姝麵前。
酒壇邊有一方矮桌,沈牧儀找來布擦拭乾淨,才讓柳靜姝過來坐,他卻起身不知道去找什麼東西了。
邊找邊言道:“我雖姓沈,但前十來年光陰裡,其實住在遙安的日子並不多。”
柳靜姝點點頭,這她也能猜出來幾分,八年前他還作夏青雷身份時,便同她講過類似的話。
矮桌設在窗邊,坐在這兒光聽著外頭的雨聲,都會生出此間天地唯有一人的感覺。
桌上有麵殘棋,柳靜姝伸手拿了顆棋子,不去下在棋局上,反而在一邊的桌上懶散地敲著。
不知道他把自己帶來這兒是為何,她側支著頭去看他,就見他從櫃裡翻出了幾張紙,又拿來了一點墨。
“但自從那個武者將我救治好後,我便跟著他四處周遊,這屋子是有年跟著他來了磐石關時住的。”他坐到柳靜姝對麵。
一半臉明滅在陰影裡,卻將他的鼻梁顯得更挺了些。
落風居士。柳靜姝在心底跟了句。
現想來倒也對得上,她雖隻見過落風居士那麼一回,卻在老道士口中聽他提及這個舊友不下八百回。
或以武術救人,或以醫術治人,兩者不同一而現,這是落風居士的想法。
那輛壇子酒,估計就是這倆人不知哪年埋下,又不知哪年喝空的,一壇貼著“煙”字,一壇貼著“風”字。
“離前他告訴我,酒壇下有條通道。我那時隻聽了聽,後來帶著崠慕軍駐紮在附近時,才想起來,於是上回告訴你,這通道能找到我,沒想到一次也沒用上。”
“你不會,是想讓我怎麼也得看看這間屋子,才帶我來這兒的吧?”柳靜姝遲疑。
在暗示我你是夏青雷?還是怎的?
不料沈牧儀輕笑一聲,剛找出來的筆敲在了柳靜姝的頭上,輕輕一句道:“想什麼呢。”
虧得筆還沒下硯台,不然她就是一臉的墨。
“那你帶我來這兒是怎麼?”
“不是說要給你講歲明山的煙花嗎?”
沈牧儀沾了墨,細細看了眼對麵的小姑娘,開始動筆勾勒她的樣貌:“我第一次聽那個故事,並不是磐石關的人告訴我的,而是那個武者,當然,我後來叫他師父。”
筆下墨染江山,初初成形的卻是少女懵懂的容顏。
“他同我說,最開始的那場煙花,是一個誤入深宮的俠女想看的,那朝的皇帝是個泥菩薩,自身難保的同時,拚死帶她來了磐石關,給她放了那場煙花。”
筆落故事起,竹屋外,那三人一如既往地尋了樹枝歇著,隻難為濕漉漉的水打在身上。
不過,江湖兒女多不拘小節,關鶴此刻還能在樹枝上咬著包子,臉也鼓得像個包子。
“原來,堂主之前要我們找的屋子,是這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