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怨的聲音綿綿傳入我耳內,像是沾了燙油的鞭子抽在我心上。我自己也是女孩家,我……
“嘶——”的一聲,像是衣服撕爛的聲音,接著是那姑娘淒慘地叫。
我心中一緊,收了韁繩,策馬奔回去。那姑娘的衣服被撕下一小截袖子來,露出玉腕。我一甩馬鞭打在那賊子後背,他立刻疼得滾開幾步。我甩著馬鞭形成一風圈,讓他靠近不得。我不曾習過武,這時候舞鞭子也是靈機所致。其實我是害怕的,害怕鞭子一時錯手甩到馬肚子上,它一個揚蹄前嘯,便會把我拋下來。可是他隻是爬起來恨恨地瞪著我,連樹枝也不折一根來搗我的爛鞭子陣。我顧不得想太多,兩眼緊緊地盯著賊子這邊的狀況,伸出一手道:“姑娘快上來!”
“多謝公子!”她抓著我的手利落上馬,坐在我後麵。
我策馬快奔入了冀州,才稍稍把心放下。我問:“姑娘家住何處?”我聽不到聲音,想她不是嚇慌了,連話也不會說了吧,稍轉了身去看她。
但見她略低著頭,又緩了一緩才輕輕道:“家在冀州柳巷之末。”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夾馬腹,“這便是冀州之內,我現在就送姑娘回去。”
到了她所述的地方,我才知道她家是方府,冀州的大戶人家。我扶她下馬,轉身便要走。
她卻喊住我,“公子,何不進府稍歇,待我謝過公子的相救之恩再走?”
我一挑眉,無聲相詢。她的手比我要粗上許多,指上有明顯的繭,怎麼也不像養在深閨的千金。一個下人也有如此權利?
“我是方家二小姐,方妍蓉。”她給我解惑,並敲開了門,奴婢恭敬地喊她二小姐,她點點頭,對我道:“公子請。”
竟然真的是閨閣小姐,讓我稍稍吃驚。盛情難卻,我隻好下馬,含笑入府。
(六)
方家上下奉我如上賓,一聽我遊曆四方,立馬就讚我是俠士。我汗顏,可知我隻是個隻會大把大把花老爹銀子的小姑娘,想當初我還想見死不救的,隻是慈悲心腸多了那麼一點點,才僥幸救了你家女兒。方老爺還邀我在府上多住幾日,我想著這畢竟安全,爹肯定是查不到的,便一口答應下來。
方妍蓉還有一兄長,方同林,名字稍怪,不知同林這一詞是否有特彆的意思。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相貌英俊,身材高挑,膚色極白,卻沒有半分纖弱姿態。他竟然還是武林高手!劍法快如閃電,身形捷似疾風。
“這次妍蓉的事,多謝連公子出手相救。”方同林朝我拱手道謝。
言語中也含著一股江湖豪傑的爽朗與硬氣。我笑吟吟地看著他,滿心歡喜地想,若是這人做我夫君也不錯,至少爹若不準,他也能護著我帶我離開,四海逍遙。“我與她皆是……”我飄在雲端想著我們同騎一馬,看日落月升,繾綣美好,於是不經大腦地便要答他:我與她皆是女子,她的遭遇,我豈會不救。萬幸萬幸,在最後一刹那讓我收了話,沒說出口。我卡了半天,才算找到話來圓場,笑笑道:“我與她皆是出門在外,能相助的自當儘力。”
他對我爽朗一笑,“今日我過來,”
我唇角翹起,截斷他的話說道:“是要帶我和妍蓉一道去放紙鳶麼?”之前幾日,他不是帶我們去逛市集,便是帶我們去騎射,還說找上一日好天氣,與我們出去放紙鳶,極儘地主之誼。隻是那日的騎射讓我很丟臉,連隻小花雀也沒射中一隻,倒是他和妍蓉都收獲頗豐。
他抿唇轉身看我,仍舊笑著,“今日我過來,是想問連公子覺得妍蓉如何?”
“很好啊。”
“具體點呢?”
“這個,妍蓉姑娘姿容清麗,性格溫婉,進退有度,落落大方……”看著他的笑,我隻好硬著頭皮想了一堆好話。
“這便好。”他截斷我滔滔不絕、毫無感情的話,舒心笑道。
方同林問了我話便回去了,讓我大失所望。翌日方妍蓉過來。
她略垂著臉,兩手絞著絹帕,隻輕輕地喚我一聲連公子,便沒再說下去。
我見她臉上微微泛著紅暈,便笑道:“外麵太陽盛,方姑娘進來再說吧。”
“連公子……”
“方姑娘找我何事?”
“爹說……”她看我一眼,又複低下頭去,“大哥說,昨日問了連公子對我的感覺。”
她的聲音漸低漸細。是要我當麵讚她?難怪麵紅耳赤。我撩起袍擺坐下,淺呷了一口茶輕輕一笑,道:“方姑娘清麗溫婉,怕是上門求親之人都要踏爛方家門檻了吧?”
“爹說連公子相貌人品皆是上選,我又是連公子所救。”她頭越垂越低,讓我看不見她的神色,“爹說下月為我和連公子舉行大婚。”
我嚇得手一抖,杯盞打翻在地。我楞在椅上,驚嚇的神色全浮在臉上,沒有坐下時的瀟灑,更沒了之前調侃那些對我有愛慕之心的女子的心情。
她上前了兩步,朝我甜甜一笑,眉眼間皆是喜色。“連公子好生休息,妍蓉先回房了。”她輕聲地說著,退至門口的時候不禁又嬌羞一笑,“爹說,大婚之前,我與連公子不可相見。”
(七)
方同林每日過來,不是下棋便是品茗,似乎覺察出我要溜走的意思。
我不懂武功,不可夜潛屋簷,白日又讓方同林纏住,不得分身。我比當初要嫁蘇慕白那個病秧子更要著急!可知我是女兒身啊!如何與一女子成親!
方家的廊上已掛上了紅燈籠,也已經有些親戚早早從鄰城過來了。我不能再等,換了夜行衣,把銀票塞在懷中,準備一入夜就爬樹翻牆,再一次逃婚!
我不知道糙樹皮也能這樣割手,忍著疼爬到第一個枝節,坐在上麵抹了把汗,重重地喘氣。
“連公子在上麵,賞月?”
很熟悉的聲音,我低頭一看,竟然是安逸!我嚇得差點沒從樹上掉下來,“有點悶,出來透透氣。”
他輕身一躍,坐到我身旁。月色撒在他臉上,映出淡淡的笑意。“那我來陪陪連公子。”
我僵硬著笑了兩聲,問:“安兄怎會在此?”
他揚唇而笑,眉毛一挑向我看來,“妍蓉是我義妹,她與連公子的大婚,我怎可不來?”
那笑就似微涼的風帶著夜露拂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可是他的話立刻讓我清醒過來,我得抓緊時間逃!“原來如此。”我敷衍道:“雖說已是初夏,但夜露寒涼,安兄還是早些回房休息的好。”
他看了我一眼,眼角略挑,讓我心中一抖,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又似一種自跳陷阱的感覺。他看我好一會才緩緩笑道:“那連公子也早些歇息。”
我點了點頭,待他躍下樹,漸漸走遠,我才再爬出去,萬分艱辛終於攀上院牆。我坐在牆頭,看著地麵疑惑這樣跳下去會不會摔斷腿。我思量良久,還是一閉眼,跳了下去,卻沒有意外的疼痛。我睜開眼,看見安逸近在咫尺俊秀臉龐,嘴角始終含笑。我被他抱在懷中,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我臉上一紅,彆過眼,咳了一聲道:“安兄還是把我放下來吧。”
“連公子身骨果真嬌弱,讓人抱著就不想放手。”
他熱熱的呼吸就撒在我的眼上,微癢。我意外自己竟然不惱他如此輕佻的調戲,看著地上的影子不說話,撐著他的胸膛準備跳下來。
他卻抱緊了不讓我動,“連公子又想逃婚?不行,我得把你送回去,免得大婚當日沒了新郎,丟了妍蓉和方家的臉。”
我心中哀號,見他抱著我往大門方向走,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襟口道:“安兄如此抱我,傳了出去,有損你我名聲,還是讓我下來自己走吧。”
他略略一沉思,眼中笑意閃過,道:“也好。”
我跟在他身後,漸漸放慢腳步,和他拉開丈許距離,然後轉身,奔!我才剛跨第一步,他便已經閃至我身前,腳下在我膝蓋後方輕輕一踢,伸手把我又橫抱了起來。
“連公子?”他對我淺笑。
我知他也是武林高手了,不過似乎遲了點。我垂頭,看著自己粗粗的腰身,無力道:“安兄,其實,我非男兒身,如何與方姑娘成親?”
“哦。”他毫不驚訝地應我。
我抬眼看他,心中怒火狂燒!那日在彭城的客棧,他是全看去了,他是早知我的女兒身了!
他微笑,看我一眼,足下一點,抱著我躍上高樹。“還有什麼?”
我恨恨地瞪他,身子霍然坐直,可重心往前一衝,差點便掉下去。
他左手一環,便把我圈在懷裡,笑吟吟地看著我,“這高度不是剛才的院牆,掉下去隻崴腳那麼簡單,很可能,”他湊近我,鼻間與我不過一指距離,“是要摔斷骨的。乖乖坐著,告訴我,還有什麼事騙了我?”
我知道是栽在他手上了,再次往下望了望,才縮回身子,道:“我名字是蘇蓮,永州首富的千金,此趟出門是逃婚。”
“為什麼要逃婚?”
“我爹給我定的夫家,哎,安慕白是個病秧子!”
“誰說我是病秧子?”
“與我相熟的姐妹,”我一楞,轉頭定定地看他,卻見他眉眼如畫,含笑望我。“你,你說什麼?”
“我便是你的夫君安慕白,是何人告訴你,我是病秧子的?”他笑,眼中粼粼波光。
我張著嘴,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話:“你,你不是叫安逸麼?”
他攬著我的手緊了緊,“我不是病秧子,你便會嫁我了?”
臉上漸漸熱起來,看著他完美的俊容,我勉強扯出一絲清明,撐著他靠過來的胸膛,“你先告訴我所有事情的始末!”
“你爹說要把你綁回來,我沒讓,說去追你回來。在客棧的時候,為了不讓你起戒備之心再次逃跑,也為了知道你逃婚的原因,我才取了弈水居的弈字來作名。”他閉上眼向我靠來,氣息幽幽地撒在我耳際,“妍蓉之事,我隻是想逼你回複女兒之身。”
難怪!難怪那賊子壓著她半天,最終也隻是撕下一小截袖口來!難怪她手上有薄繭,難怪她上馬利落,難怪射獵她收獲豐厚!難怪我處處遇上他!所有都是一個局,他要甕中捉鱉,難怪笑得那樣成竹在胸!“安慕白!”我氣得一拳打在他肩上。他側一閃身躲開,我往前墜去,整人掉下樹。
他跳下來,雙手一攬接住我,額頭與我相抵,“叫相公。”
(全文完)